双方家庭反对恋爱

三三、双方家庭反对恋爱

尽管郝强和鞠南伊从一开始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样,选择一些人烟稀少、黑不溜秋,易于隐避藏身的地方见面,诸如小河边边,山林丛莽,乡场周边,背街小巷,即使偶尔趁黑进进电影院,也是时间精确到一分钟内一前一后到,要见但不久见。遗憾,爱情想保密,秘密仅是一组死字眼,爱情却是两个活人戏,有表演必有人观看,况且少不了有人发表观后感——人不说人说鬼?!一对恋爱者没穿隐身衣,无论在什么地方,做得如何天衣无缝,都无法逃脱擦亮眼睛的人民群众。

自从郝强到乡政府,以至到区团工委工作,郝才亮脚步金贵,没有踏过一次郝强在乡上、区上的门,他就这么有傲气。可是,这天他和何会兰不请自到。所为何事?他听到有人说,郝强在谈恋爱,而且谈的是一个教师。这还得了,当父母的都不知道,而且听说是一个公办教师时,更是反应激烈、愤懑与忍无可忍。

见父母来,郝强虽然诧异,但还得有个姿态,拿出当儿子的孝顺和热情。别无去处,他把他们请到自己绝对可以称得上蜗居的寝室。陈设简单,斯是陋室。靠墙一张旧床,床侧冷冷地放着一张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漆面斑驳、布满洞洞眼眼的木质桌子,一把破藤椅和三张旧板凳杂乱无章地放置其间。唯一有点时代气息的是墙上贴着几张或笑或媚或妖的女明星画报。

何会兰打量了寒碜的小屋,酸楚的泪水眼里打旋,背过身去擦。

郝才亮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他才不管你住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那都是小事,他今天来是关心郝强的婚姻大事。他进门也不客气,完全以老子的身份坐在仅有的一把藤椅上,还把何会兰拉了下:“你坐噻,站起干啥子?”

郝强拿起杯子去给他们倒水。郝才亮不领情:“郝强,你坐,不要倒水了,我们不喝。”郝强听话地放下杯子,坐在床沿,他要看郝才亮这回要干什么名堂。

“郝强,今天我和你妈事先没告诉你就来,你肯定没想到。”郝才亮准备进入正题,“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万事不求人,没有事是不会来麻烦你的。我们来当然是有事找你。”

这两人来一定有事,郝强已有心理预期:“爸妈,你们说有啥子事?只要我能办的我尽最大努力去办好。”

郝才亮摆出大家长架势:“郝强,别紧张,我们来不是找你帮忙办事。”

“那是什么事?”郝强从今天第一眼看到父母突然出现就好生奇怪,从不给自己找麻烦的他们为什么会来,他心里一直在嘀咕。

郝才亮直奔主题:“听人说你耍了个女朋友?”

“没有。”郝强不想让父母知道这事,这是他自己的事。

“没有?”郝才亮狠狠地瞪了一眼郝强,“你还不老实。说是一个老师,都到你寝室来了,还不承认。”

“哦,你说这个,那是因为我们共青团要搞个活动,我让乡中学的音乐老师给我找本歌本。”虽然震惊,这么私密的事外人怎么知晓,难道世上真有千里眼、顺风耳?但郝强故作镇静,反问一句:“你们从来都没有到过我寝室,怎么知道这些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郝才亮阴阳怪气地说。

何会兰干脆点穿:“我们哪里会不知道,郝雄周末回来就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你的所有事都晓得。”

哼,原来是弟弟告的密。敌人就藏在身边。

郝雄小学毕业考到乡中学读初中,五六十人的集体寝室打架、吵闹、小偷小摸有诸多不便。何会兰母爱大发,下令郝雄晚上下自习借住郝强宿舍。长哥当父,长嫂当母——何会兰拿着古训绑架郝强就范,他也不觉得过分,自己就这点能力,帮年幼的兄弟一把又为何不可,况且亲情永远改变不了。郝强没有女朋友时倒还无碍。有了,这就是一个安在身边的小间谍。郝强与鞠南伊谈情说爱,尽量避开公众视野,他不想让别人过早知道,当然也不需要郝雄窥视。哪知一天晚上,乡中学要迎接上级检查,命令各班级打扫好卫生便提前放学。郝雄是乖孩子,放了学不像别人瞎逛,耍到正常作息时间再回去,家长也不会生疑。这小子呆头呆脑背着书包径直往回冲。打开门,屋子里多了一个女人。郝强惊问,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郝雄说了提前的原因,便放下书包。郝强说,这是你们学校的鞠老师,她来给我送歌本,我们最近要搞个活动,我们谈一下相关工作。郝雄的脸通红,像他做错了题,被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一样。他没有正面回答,干巴巴地说,我出去买支笔。门“哐啷”一声关上,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远去。

郝才亮、何会兰这会能说得出发生在郝强寝室的事,不是这小子回去检举的还会是谁。

郝强皱了下眉,肚子里狠狠骂了句“不晓得好歹的混蛋”,没说出口,但又腹语了一句“看我后头怎么收拾你”。厉不厉害不重要,总得找人出出气。虽然这是后话,但后话可以提前像故事讲出来。就在当天晚上,郝雄一进房间,郝强指指他的头,命他跪下。郝雄不知做错了什么,站着在那里不动。郝强提高嗓门,吼道:“跪下。”郝雄没有见过当哥哥的这么凶过,乖乖地跪在郝强脚下。郝强拉过藤椅,跷起二郎腿坐下,私设公堂,审问嫌疑人:“郝雄,你知道你哪里做错了吗?”郝雄怯生生地答道:“不知道。”郝强敲了下郝雄的头,说:“你为什么要把鞠老师给我送歌本的事给妈老汉儿打小报告呢?”“是他们问的。”“他们问你就要说?”“他们经常问你的事情。”“那你还说了不止这一件事情咯?”“我不说他们就挖到问。”郝强一拍大腿,很响亮,把郝雄吓得往后一仰。“郝雄,听着,念你是初犯,而且你我之间又是兄弟关系,过去的我不追究。但是今后我要给你定三条家法。你做得到吗?”郝雄知道自己多嘴多舌惹了祸,无条件认账:“做得到。”“第一,老老实实读书,不当‘双差生’(成绩差、品德差的学生),成绩达到年级前五。第二,规规矩矩为人,不惹事生非。第三,堂堂正正处世,不管闲事,不背后说人长短。违反一条,扣生活费一个月;违反两条,扣两个月生活费;违反三条,退学打工。”郝雄上中学,郝强体谅父母的艰辛,不仅同意他到自己的住处搭铺,还拿出本就不多的工资的部分主动承担起他的学费生活费,尽到了一个当儿子、当兄长的责任和义务。郝强挺身而出做的这一切,郝雄了然于胸:“哥哥,我今后一定遵守这三条,不遵守就不是人。”郝强见教训郝雄的目的达到,既往不咎:“起来吧。”

当着父母的面,郝强把心里的不舒服藏起来,他只是说:“他一个小娃儿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们放心,没有的事。”

“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和你妈都表示反对。”郝才亮终于说出了他来的目的,“你一个端半边碗的人,脚杆上的黄泥巴还没洗干净,配不上人家一个吃商品粮的人。趁早算了,是哪个门才贴哪个对子。”

“郝强,你爸爸说这个我也赞成。”何会兰慈母心肠,“我们自己把自己看明白,我们就是一个农民,你虽然在区上上班,但人还是我们溶水村的人。那个老师是正式老师,将来会看不起你的。”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就不要操心了。”郝强心中的苦闷和疼痛,表面光鲜,暗里难受,“今后,我谈不谈女朋友,都由我自己来处理。”

“哼,翅膀长硬了,这么大的事就不要我们管了?”郝才亮鼻子重重地出气,“龙配龙,凤配凤,各人是个什么东西还是要搞清楚,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到头来肉没吃成,脑壳整绿。”

郝强克制住心中的愤怒:“绿不绿,那是我自己的事。今天不说这事了。你们要在这里吃饭,我就去打,不吃就请回去。”

郝才亮一火冒出,父子反目、忿詈:“你以为当了个破干部就不得了。今天不想咒你,只是莫让别人看到笑话,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老子是农民,有田有土有手有脚不求教你。何会兰,走,回家。”郝才亮一把拽起何会兰就走。何会兰心痛地看着郝强,一步一回头安慰道:“郝强,你莫怄气,你老汉儿是这个脾气,他是为你好。”

郝强的手捏得紧鼓鼓的,呆呆地站在原处,没有送。

谈个恋爱不得安生,郝强郁闷、悲凉。但生活还得进行,工作还得照干。除了区团工委工作,郝强的日常,全职为李义夫服务。他要给他当好生活秘书,比如打扫办公室、寝室卫生,管吃管喝,出行车辆调配,衣物洗烫……还要当好工作秘书,比如文字材料撰写,文件传递,会议安排,内外联络,委托事务办理……历练,经风受雨,跨沟越坎,是一个人成长进步的必由之路和金钥匙。郝强从不熟悉到逐步熟悉到非常熟悉,由一个稚嫩青年长成一个成熟青年,便是从走过泥泞踏上坦途这么过来的。李义夫口头没有评价过郝强及他的服务,但从领导者的眼神、态度和信任度推断,郝强合格。

天空有条不紊地飘着芝麻粒大小的花洒雨,地上的灰尘根本瞧不起弱雨的虚张声势,依旧蹦跶空中飞扬。路上的行人毫无惧色,连举把伞做做样子也嫌多余。郝强正在办公室给李义夫写讲话材料。“郝强,有人找你。”邓继平的大嗓门从门缝里挤进来。郝强把爆痛、沉重的头颅抬起,正要开个玩笑是不是雨中刮来的妖孽,但见一对中年男女一前一后面带雨天的愁容跨进门。搜肠刮肚,不认识,郝强不情愿地装斯文:“请问两位怎样称呼?有什么事?”

男人没有应答郝强的问话,而是反问:“你叫郝强吗?”

“我是郝强。”郝强如实说道。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们就是来找你。”

“你是郝强就对了,我们专门来会你,有事要与你商量。”女人口气稍平和。

“请问你们来自哪里?”郝强还是不晓得来者何人。

女人趾高气扬,目光似鬼光般讪讪道:“忘记告诉你了,我们是鞠南伊的家长。”

郝强背上像鸡毛掸子缓缓滑过,如电流般的寒颤不受控制地传遍全身。虽然此前从未与这一男一女蒙面,甚或偶遇,但从鞠南伊跟他恋爱话题穿插闲聊中也略知一二。鞠父叫鞠庭和,县商业局一个连个股长都不是的小干部,老办事员而已,人好,厚道;鞠母,熊铁男,县实验小学的语文老师,教学字词句章,分析段落大意久了,目浅心小,尖酸刻薄。

“哦,原来是鞠叔叔、熊阿姨,你们是稀客,请坐。我给你们倒杯水。”郝强说着便起身要去泡茶。

“郝强,不用你去忙乎这些了。”熊铁男直接叫停,“听说你喜欢我们家南伊?有这事吗?”

郝强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说:“你们专门从城里来就是为这事?有没有这事我说不好,你们问鞠南伊好啦。”

鞠庭和旁边敲边鼓:“就是南伊说的。”

过后,郝强见到鞠南伊,问是不是她自己告诉父母的。她说是。事情经过是这样,她周末回家,父母难得见到宝贝女儿,便一家人去杀馆子。吃饭时,鞠庭和摆谈中无意说起,这次单位分来了一位大学毕业生,人长得高大、俊朗,给人的感觉懂礼貌,有才华。熊铁男听风就是雨,说南伊年龄也大了,何不找个红娘把这个人介绍给南伊处处。鞠南伊当即回绝。熊铁男不悦,说你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不趁年轻找一个好的。鞠南伊脱口而出,我有了。熊铁男穷追猛打,深挖细查,两三个回合,逮住了潜伏者郝强。

“我们来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对你进行了解。”熊铁男不忌讳对郝强的调查,“我想呢,男女之间产生感情是正常的,也无可厚非,但现实是残酷的。说白点,你是招聘干部,到目前还是一个农民,当干部也说不清哪一天就不当了。如真那样,你和南伊结婚成家后如何生活?解决生存问题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要是有了小孩,更是麻烦,你拿什么来养活一家人?与其这样,不如趁早不谈这个恋爱。”

藏着暗伤的心脏又挨一刀,拿招聘干部说事,郝强最不愿别人提起偏偏有人故意挖出示众。他虽有不爽,也不好发作。毕竟熊铁男说的是事实,且在理。

“熊阿姨,鞠叔叔,这些是年轻人的事,不用管得过细,就让我们自己去处理。父母关心是好事,但也要成人之美。”郝强竭力处置危机。

“你说起比唱起都好听。当父母的不管,谁管?你管?!”熊铁男发飙,“你管得了吗?你个临时工,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临时工又怎么啦?临时工就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小孩?照你的说法,世界上都要断子绝孙。”郝强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和鞠南伊谈不谈恋爱,你们都少管闲事。”

熊铁男拿出人民教师教训学生的口吻,猛砍郝强:“你算什么东西?没有我的同意这事搞不成。鞠南伊堂堂中师毕业生,吃皇粮的公办教师,你高攀不起,趁早死了心。”

郝强血气方刚,偏朝虎山行:“好,你越这样说,我就越不信你这个邪。”

鞠庭和看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谁也说服不了谁,大有骂出更难听的话的趋势,赶忙出来当和事佬:“有话好好说嘛,莫吵,要不要得?别人听到影响不好!”

“鞠庭和,你个糯米老头,不要在那里参言参语。”熊铁男骂了两句老公,又对郝强开炮,“郝强,你不要干口硬,你如果不听我的话,还要置若罔闻,我行我素,有你好受的。到时我找的不是你,而是区上领导县上领导,向他们反映你是个大骗子。”

“随你便。”人急红了眼,是不认人的。郝强被熊铁男这一激将和折腾,也不装了,该怎样就怎样,反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个世界把脸撕破摔在地上抶两只脚,谁怕谁。

这段时间,郝强被父母、准岳父母连续闹腾,轮番轰炸。炸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南北,但在人前还得笑脸示人。郝强在鞠南伊面前绝口不提这些渣渣草草,只想自己默默承受,他不愿给心爱的人平添烦恼。他的万全之策是尽量与鞠南伊少见面,而且是绝对安全的地方约会。鞠南伊问过为什么这么做,他调动聪明才智编出各类理由搪塞。还好,鞠南伊不知何故,居然满不在乎,不需导演,配合默契。

两个小年轻的爱情生活转入深穴秘境之中,演绎地下猫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