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扮演秘书角色

三〇、扮演秘书角色

瞿义区是全县的一个大区,下辖瞿义、白木、映福、普照、古房五个乡,区委区公所驻在瞿义乡场,位于区行政版图偏东。全区为浅丘平坝地形,丘陵像大小不一的馒头、包子不规则地散落其间,山缓坝平,地多田少。

县委常委、区委书记李义夫,工作多而忙,标准的管得宽,县委开会少不了他,区上的事他得当好大家长。物色一个助手辅佐他,万分紧迫和应该。能担此职,理应首推区委办公室主任邓继平,但他是中年人,大腹便便,比领导年龄大,跟在后面不像服务的,更像领导,与李义夫的角色易混淆,不适合;区妇联主席乔利亚,年轻,漂亮,大方,男女搭配工作不累,但诸多不便摆在那里不好收拾,譬如人的正常生理现象上厕所,本难以启齿和不足挂齿,可是互相照顾不到,未免尴尬。男女长期过从甚密,最易生出事端和授人把柄,不但自身需要定力,而且易遭人闲话和诟病。更要命的是李义夫的老婆吴小琪,泼辣,强势,鬼点子多,醋劲大,李义夫造次必惨必完。她给他定制了出门家规:看花不采花留下百花,好色不黄色君子本色。可能人选经过比对,一一排除,而区委、区公所班子成员,人到中年或老年,近距离服务领导的可能性几近为零。区机关年轻人金贵,唯一比李义夫年龄小的人便是郝强,且是他信任和赏识的人。郝强成了秘书不二人选。

什么是幸运?幸运就是放到大众面前的所有入门条件,只有你一个人全部符合,像是专门为你设置的一样。其他人总是这里不生肌,那里不告口(四川方言: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之意)。

郝强是幸运的,不费吹灰之力,也不必刻意为之,就拿到一手好牌。区上所有领导没有专职秘书或工作人员,李义夫是区委书记时也不搞特殊。自从当上县委常委,多如牛毛的事务缠身,无意之中郝强被李义夫呼来唤去,用久了,用顺了,一个个随意差遣演变为经常使口,先偶尔试用,到有事交办,后全权委托,郝强从人们的不以为然到习以为常,三个月时间正式成为李义夫的助手。

这天,李义夫到乡里调研,区长彭吉仁、副区长谢继量陪同。区上配有一辆越野车,准坐五人(含司机),彭吉仁、谢继量先上车,知趣地坐在第二排。李义夫来到车旁,约定俗成副驾驶位是他的专属。李义夫转过头与后面的两人搭话,一看还空一个坐位。灵感一现,空着也浪费,何不带上郝强,让年轻人多到田间地头,与群众打成一片,对干部成长和共青团工作有利无害。“后排还有一个位置,干脆把郝强叫上。”李义夫随意说道。彭吉仁赞同:“青年人是该多下去。”两位主要领导发了话,谢继量岂不懂事,开门下车飞奔而去,把茫然无知的郝强拉上了车。郝强不明来由,但灵性是天生的,在上车时主动选择坐在后排中间,靠窗的好位置让给彭吉仁、谢继量一路欣赏风景,车观民情。

“郝强,没有别的事吧?你跟我们一起去下乡,不能坐在办公室当个小官僚。”李义夫待郝强坐定便说话了。

郝强回应:“没有什么事,书记区长让我一块去就是最大的事。我既不是官也不是僚,你们随时叫我跑腿我都在。”

“郝强,看不出来你还真会说话。”彭吉仁夸奖。

谢继量补上一句:“那倒是,共青团干部就是不一样。”

“今后,你就跟我们多走走,了解一些基层真实情况,提前预防你患官场病。”李义夫一半认真一半调侃。

“我一个人过日子,没有拖累,灵活机动,你们何时需要我我就会出现在你们身边。”郝强爽快应承。

一路说说笑笑,白木乡很快就到了。车一停稳,郝强麻利地跳下来,迅速跑到前排,“咔”拉开副驾驶门,做了一个请李义夫下车的手势。顺手接过李义夫的公文包和杯子,一连串动作,麻利、娴熟,像个熟练工殷勤、自然、贴心,但找不出一点做作。为领导服务,没有人教郝强,或许是从电影里学来,或许是无师自通,悟性使然。

白木乡党委书记石小武在乡政府大院迎候。“小武,前段时间我来已听过你们的汇报,今天就免了。你就带我们去看看你认为值得看的地方。”李义夫见多了会议室调研,他要走近群众,见人见事。

石小武笑答:“那李书记你就听我们安排哟。”

“好。”李义夫挥挥手。

海狸鼠养殖场,石小武拉着业主过来,说:“李书记、彭区长、谢区长,这是小王,养殖场的老板。请你们来看他饲养的一群新鲜东西,估计以前没有人看到过。我是前几天才发现这个怪眉怪眼的地方,小王隐藏得深。”

“小王,你给大家讲讲,这是什么动物?”看到长着胡须,麻色皮毛,像老鼠又比老鼠大的家伙,李义夫好奇地问。

彭吉仁开玩笑:“我还是头回见到,还不晓得老鼠还有个哥哥躲在这里。”

石小武接过话头,插了一句:“这叫海狸鼠。小王,你给领导们介绍介绍。”

“各位领导,我是从外地一个亲戚那里引回来的,才开始养两三个月,还在学习中。”小王没见过领导,紧张,说了这几句就没有下文,也找不到再说什么。

“小王,这个好养不?养大了有什么作用?”李义夫更关心经济价值所在。

“海狸鼠贱,水陆两栖,好多东西都可以吃。繁殖能力强,四季可配种,生产。”问到养殖专业上的事,也是熟悉的事,小王还是有说的,“据宣传资料上说,海狸鼠全身有用,鼠肉可食用,营养价值高,国际上称海龙肉;鼠毛可制衣;鼠油能制作化妆品;鼠血、鼠尾也有用处。”

“看不出来,这个丑八怪还是个宝。”彭吉仁揶揄道。

李义夫想得长远,仿佛看到了美好的前景:“小王,今后搞好了,可以向全乡推广。让老百姓都来养,发家致富。”

“我们乡上来做好服务工作。”石小武不失时机表态。

看起来稀奇古怪,引人入迷,貌似有钱可赚,几年后海狸鼠成了传销工具的主角,害人不浅,这是无人能预知的事。

参观鳝鱼养殖,也是石小武临时的腹中计。行前,他把困难摆在前头,免遭埋怨,反复解释公路不通,唯有步行前往。李义夫看出他面有难色,问:“有多远?”

石小武掐指算了算:“单边半小时的路程。”

“好,带路。”李义夫扬了扬手。郝强站在李义夫旁边,递上水杯,李义夫像喝酒一样呷一口,出发。

一路上,一行人漫无目的聊天,天上地下,中国外国,家长里短,有用无用的话在行路时并不多余。郝强当听众不搭话,也不插话。他的眼神一会儿在李义夫脚下,一会儿在他身上,随时准备服务。约20分钟行走,李义夫擦汗,郝强履行职责毫不含糊、迟疑,大踏步跟过去,悄悄问领导是否需要减件衣服。不承想李义夫正有此意。郝强接过衣服若无其事靠后跟随,忠心耿耿出力的弦随时拉满了弓。

鳝鱼,又名黄鳝,是非常普遍的一个物种,也是人们喜食的一道美味佳肴;习惯生活在稻田、溪流、塘库等环境中。自然生长的鳝鱼量小,市场需求量大,远远满足不了需要,人工养殖相继出现。石小武领着李义夫费了一肚子力将去参观的鳝鱼养殖场,即为人工喂养。业主说他是跟别人打工,偷师学艺,回到老家自己办养殖场。眼下市场旺盛,供不应求,效益可观。

看了看鳝鱼养殖规模,以及大大小小池子里不同规格的鳝鱼,李义夫例行公事说了几句鼓励性的话后,抓起一根鳝鱼,说:“我问你们,这根鳝鱼是公的还是母的?”

业主正欲回答,李义夫做了一个暂停手势暗示他打住。一同调研的人被问得紧锁金口打不开,一脸愕然等答案。这便是我们常患的粗枝大叶病,见惯的东西从眼皮底下放过,号称最熟悉,实质最陌生。见多了,反而容易忽视。

“我手中这条是公的。”李义夫饶有兴致科普,“鳝鱼是雌雄逆转,小的时候是雌性,长大就变成雄性。”

业主赞许:“李书记说的百分之百正确。”

石小武献媚道:“李书记博学,这些偏门知识都知道。”

“我也是偶尔读到这点常识,今天看到鳝鱼突然想到考考你们。”李义夫将鳝鱼放回水里。郝强时刻注视着领导的一举一动,李义夫手中的鳝鱼一脱手,他已将自己的手帕送了过去。李义夫擦擦手,将手帕还给他。他顺手放进裤兜,没眨半下眼睛嫌脏。

午饭在乡场一小型中餐馆。李义夫上桌便说:“中午不喝酒,下午还要到城里开会。红起一张脸影响不好。”

石小武想尽地主之谊也只好作罢:“各位领导,我们听书记的,直接吃饭,今后再找机会喝酒。”

话一落句,郝强走到李义夫跟前,拿起他面前的碗,轻轻说道:“李书记我给你添饭。”李义夫淡然接受,并没有阻拦。郝强急速走向甑子,盛了一碗米饭,又顺手多舀一碗,一碗送到李义夫面前,一碗给了彭吉仁。他又要给谢继量盛,石小武坐不住抢着去。区上领导吃上饭后,郝强端起自己的碗,装满饭,夹了几筷子菜,就狼吞虎咽往肚子里灌。三拿五下,油快锅炸。五分钟郝强解决了午餐。他还时刻不忘用余光盯住李义夫碗中。李义夫碗里没饭了,他将头放低,轻言细语说:“李书记,上午走累了,我再给你加点。”“没喝酒,再来点。”李义夫大声说道,还叫同桌的人,“都多吃点,莫装斯文。装斯文,饿自己。”

填饱肚皮返回区委,郝强把公文包和水杯送到李义夫办公室。出于礼貌,问了句:“李书记,一会儿你要进城开会,有没有要我帮忙的?”

李义夫想想:“哦,你不说差点忘了,你嫂子喜欢吃鱼。辛苦你一下,你到农贸市场买两条鱼,我带回家。”

夫人的交代岂能不当回事,如若健忘,回去才晓得谁说了算。坊间传说李义夫耳朵,绝不是空穴来风。

郝强听说关于领导的传闻,最多笑笑而已,绝不信谣传谣,添盐加醋。“我这就去买。”不等李义夫把钱给他,他转身出门去置办,已不见了踪影。李义夫嘴角上扬,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才跑得快。”

郝强像是绕开弯路径走直线,速去速回,嘴里喘着粗气,额头冒着汗珠,脸庞绯红,两手沉甸甸地出现在李义夫面前。右手的桶里装着两条活蹦乱跳的草鱼,它们困在狭小的空间转身甚难,但不影响它们的腮部一张一合呼吸。左手提着一个小塑料袋。李义夫伸头瞄了瞄桶里,惊诧郝强的办事速度,“这么快?袋子装的什么?”郝强笑答:“我顺便买了点煮鱼的作料。”“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考虑事情还周到嘛。”李义夫不吝赞美。郝强腼腆地说:“没请示,擅自做主,书记多批评才是。”

李义夫一手交钱一手接货,郝强坚辞不收:“我去买鱼时,刚好遇到我的同学在卖,他送的两条。他都不要钱,我还敢要你的钱。”这理由不错,塞得人的嘴严严实实。李义夫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些怀疑,有这么巧的事。到底是不是有同学送鱼,问天问地问不出,只有问郝强。他知道不会说。

郝强将桶放车上,不安分的草鱼试图跳跃,水流出桶外。他不放心,何不帮忙帮到底:“李书记,我怕桶里的水在路途中会溅出来,弄湿车子。还有进了城不马上拿回家,鱼会死掉,不新鲜不好吃。要不我随你进城,下午反正也没什么急事,你安心去开会,我把鱼送到你家。”言之凿凿,意之切切,李义夫同意郝强随行。

郝强要了李义夫的家庭地址,屁颠屁颠送鱼上门。吴小琪猫眼看了看,未开门。郝强听到了里边零碎的脚步声,执着地敲门。门中小门洞开,露出吴小琪一双装满疑问的大眼睛。郝强满脸堆笑地说:“吴姐,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郝强,是瞿义区团工委书记,李书记的下属。他去开会,叫我把他专门从乡里给你买的鱼送来。”

吴小琪看着年轻小伙,面红齿白,五官清秀和谐,不像坏人,便开了门。“哦,郝强?!李义夫说起过你。快请进吧。”

“吴姐,我脚上有泥巴,会把屋子弄脏。”郝强嘴巴是很甜的,左一个吴姐,右一个吴姐。李义夫住的房子并不宽,也就六七十平方米,而且是老式建筑。

“没关系,你进来吧,我每天都在打扫。”

郝强把鞋在地上狠狠地擦了擦,进门,桶放在屋子的墙角。“吴姐,要不我帮你先杀一条,晚上可以煮着吃,作料是现买的。另一条换一个大点盆子喂着,等你想吃的时候再杀,能保持新鲜味道。”

“我自己来,你已经很辛苦了。”吴小琪不想麻烦人。

郝强听出吴小琪没有完全拒绝,抓起一条鱼:“吴姐,你拿把刀给我,我来。我是水库边长大的,从小就会杀鱼。”

郝强小时候练就的杀鱼本领,此时派上了用场。果真不是吹牛,他用刀背敲鱼头,鱼昏死,剔尽鳞片。破开鱼肚掏出内脏,按住鱼尾自鱼脊进平刀至鱼鳃止,齐鳃切断鱼头,掏出腮体,洗尽两半鱼身。取下鱼腩划成小段,鱼肉削片,鱼椎砍节。再清洗,装容器,搞定。用时10分钟,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郝强近似专业的杀鱼技术,让吴小琪眼花缭乱,连声感叹:“小兄弟不简单。”

告别吴小琪,郝强赶了最后一班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