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兄弟难认

7.兄弟难认

新兵被抓去关王监狱关了两个月。虽然是蹲在牢里,但有衣穿,有饭吃,两个月的酷暑天气也躲过去了。

洪珠只担心大芙塘那七亩租田的禾,割了后剩下的是否交给了妹妹?妹妹侄女是否去三哥家住了?三嫂对他们会怎样?嫁出的大嫂受不受丈夫的欺凌?侄子敢不敢留在母亲身边?浪江靠山边那间新房,妻子孤不孤单?她能守住多久?……

担心也没用。罗仲关还不时有家里人来看望他,洪珠连个看望的人也没有,关了快两个月了,他多想也有个家人来见见面,也好知道几个小孩子的情况。

一天天过去,没有人来。好在仲关的家人也把洪珠当自家人了,每次带进来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两份。

“这是你的。”仲关把两个熟鸡蛋送到洪珠手上,“我娘准备的,我们俩各一份。家里人已知道我在这里找到个罗家的哥哥了,还说以后打仗无论走到哪里,我们俩都不要分开,互相有个照应。”

“好,不分开!我们三人都不分开!”洪珠又转向廉武,把一个鸡蛋分给了他。

三个人嘴里吃着鸡蛋,抱作一团,都说:“不分开,我们三人,哪怕死也死在一块!”

两个月来,洪珠住在监狱里,条件比住大芙塘的破窑洞好多了。除了长官组织训话学习和在牢房内放风时练练步子,不搞别的军事训练,不风吹日晒雨淋,吃了睡,睡了吃,洪珠脸上的颧骨不见了,脸也同仲关一样圆滚了起来。

“洪珠家里吃忧的事比谁都多。讨个老婆也只抱着暖了一个冬……”大家都熟了,想着家里睡不着觉的廉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洪珠,“洪珠提得起,放得下,你看他每晚上明明在同我们接话,一下子他就又鼾声大作了。这才是福人福命啊!你看他,这牢房还养得他红头花色了!”

洪珠笑着回答:“我也心里着急吃忧啊!可人已落到这地步,你干着急干吃忧有用吗?没用。明知没用就不急不忧了呗,吃了睡,睡了吃,等放出去了,有机会再说呗!睡!”

“听说延安共产党那边招兵都是自愿。”

“家里有老有小要照顾的还做工作,不让参军。”

“不让去参军,老百姓却还硬要去。”

“有的还从千里万里之外,赶过去呢!”

“这就是国共的区别吧?”

“小声点,隔墙有耳。”罗仲关打招呼,他年纪虽小,人却谨慎。

洪珠的鼾声就接着响起来了。

新兵坐牢两个月,队伍又从安仁东面押送到了安仁北面交界的攸县,然后启程去衡山县。

押往衡山县的路上,着一色夏装的新兵正在行进间,洪珠抬头猛然在围观群众中一眼看到了三哥,他呼喊“三哥”的声音已来到嘴唇边却戛然收回,因他看到了他正穿着的是那件白洋布衬衫……

你是哥哥,才忍冻脱下衬衣给冻得嘴唇发乌的弟弟御风寒。毕竟是在一个娘肚里兜大的,手足情深血浓于水。可你却这么没有一点男子汉风骨,就因为怕老婆,寒冬腊月,宁可看弟弟身上只围着一条白罗布帕,自己里里外外先生打扮……你皮肉穿得可暖,心不寒吗?

你先生不做却又钻进了官场,想当官。做官,却连这个家要带养三个小孩子的弟弟也留不住,被人家无理抓走当炮灰,还不说这个家早已被抓走了一个,杳无音讯……你连在这个小家的公道都讲不了,还能做官为大家讲公道吗?你是个做官的料吗?

洪珠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手足情,很快又被乐江木桥边跪在桥上哭天喊地的情景给驱散了,只一股脑想要三哥告诉他:新花、桃英回家了吗?租田收割了吗?妹妹和侄儿侄女有饭吃有地方住吗?住浪江的妻子你既帮忙找到又来帮倒忙拆散吗?……

那件亲兄弟送的洋布衬衫啊!……那天就像一个男子汉身上的皮一样,眼睁睁硬被人刮下来,脱下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啊!……见物思痛,他冒出的兄弟情的火花突然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扬辉也一眼看到小弟洪珠了,喊洪珠的嘴也张开了,可没有发出声:弟弟突然被抓走,他一句话说不清白。看弟弟脸上长了不少肉,有衣穿了,还好帅气的样子……放心了吧,以后也不为自己身上这件白洋布衬衫发愁了,部队冬夏都有衣发,不用种租田也有饭供。只是想到四弟被抓走还死活不明,小弟又送去当炮灰了,这会不会又成最后一面?……

罗仲关走在洪珠面前,廉武个子高走在队伍最后。这时廉武也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扬辉,他大声喊叫:“扬辉呃,罗扬辉,你的小老弟洪珠,就在这前面呀!”

扬辉想不下去了,这一声喊更让他不知所措,他干脆先移开了兄弟凝滞交织在一起的那道视线,转开了脸……

队伍开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