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运兵

10.“烤箱”运兵

洪珠被捆进禁闭室,在等待上级处置的节骨眼上,上级传令:十万火急,独山修路工地新兵,紧急调云南。

在兵源紧缺的情况下,又因廉武副班长和仲关的反复讨保,长官决定对上免报洪珠逃兵一事,但要受到一百军棍的惩罚。

“长官,这军罚就交我来执行吧?”廉武主动请求。

“啊呀!……”禁闭室里传出洪珠一声声尖叫。

里面副班长的军棍却棒棒打在沙包上。

当晚七点,紧急集合军号吹响。

新兵按高矮排纵队,操场上集体听长官训话。洪珠又把仲关拉在了自己面前站着。

他们知道了云南军情吃紧,日本鬼子在中缅边界狂轰滥炸,从天上、地上扫荡我云南百姓。洪珠听得拳头紧握,要去打日本鬼子,他心里痒痒的,早恨鬼子,还没见过鬼子是什么样。

队伍向一列黑乎乎的全封闭铁笼子车开进。

这南方的天气,到底要热得多,已是末伏天,傍晚时铁轨还烫脚,鞋踏上去还担心熔了胶。

洪珠和仲关走在队列前,被带进了一节车厢。

说是车厢,其实就是一个大铁盒子,里面全是空的,却火气燎人,像个烤箱,平常是用来装运牲畜、煤或其他物品的。大家鱼贯而入,一个个紧挨着,拥挤得满满一车厢人,报了数经长官检查无空隙了才锁了后面的铁门。

不一会儿,站在铁皮边和中间的兵就燥热难耐,都汗珠豆滚出来了。

“热死了!还不开车?”

“快开车呀!热死人啊!”

站在后面的廉武安慰说:“请安静,心静则凉。”

“对,开车就好点了吧?”

“管好自己的水壶。车厢再没储备水。中途除调兵点停车,一律不停!”坐后面的长官在发话。

列车咣当开动了,车厢摇晃起来。

一车厢人就像一车厢扎满的竹笋,车一晃人就昏昏欲睡,却不会右左摇摆,因为里面根本没有“摇摆”的空间。

过一阵儿,后面靠边有人尖叫:

“不好了,我前面这老兄脱水了!满脑壳在下雨,脖子却僵硬发凉,喊他不回话了。”

“马上给他灌水!”

“他壶里没水了。”

“用我的!快,用我的,传过去!……”车厢里好多战友在说。洪珠把仲关的水壶按住,一再把自己的水壶要身边的人往后面传。

“太远不递了。你等下又怎么办?还早呢!让他们旁边就近解决吧!”身后的做反工作,不传。

“战友麻烦你一下,传递给这一排的最后一个吧!他干瘦,这下可更受不了的,帮帮忙,他叫廉武,帮忙递给他吧!”左边的也拒绝,右边的总算接下了。

“请传给后面的廉武!……”

“请传给后面那位长官!……”

“请传给中间的刘苟仔!……”

“请传给那旁边的王牛生!……”

…………

不时冒出呼救的尖叫声和此起彼伏递水的声音,就成了这节车厢的交响乐章。

“谢谢前面战友传递水壶给我!廉武收到!”廉武收到水壶很激动,前后左右看水壶……他为答谢战友,也为让大家安静下来,他大声说:

“心静则凉。我们每人来讲一个关于你的家乡的故事吧!我带个头。”

“好办法!支持!……”响应的多。

“我是湖南人,我们家在湘江中游的支流区,我家乡的上游叫神农河,不知为什么,神农河流入我们家乡一段就叫浪江,“浪”与“冷”,我们当地同音,两个字都写,那上游江水夏天再热流到我的老家那条江也会很快冷却。因为我们那江底布满了四季都冰冷的泉水,水冷得呀,我夏天河里洗澡也打哆嗦,不小心碰上泉水眼时,手指冻得发红,冷得刺骨一样痛呢……”

“哗啦哗啦……”车厢里响起了掌声。

“这冷江嘛,再流入乐江,那乐江再流入永乐江……由冷变乐,并永远快乐!……”

“哈哈……故事讲得好,讲得我也由冷变乐了!”

一个个轮下去讲,轮不下,有的人头发晕,想讲讲不出。

仲关把水壶递给洪珠喝口水,他按住。

“我还不口干。你注意,我发现,你面前铁皮相接的边缘有条毛发丝的缝,透光……”洪珠指给仲关看,又说,“你快用嘴贴近那条小缝呼吸吧!”

仲关也发现了,嘴凑过去……

“啊!有救了!这可是条生命线啊!……”仲关乐得孩子般在车厢上跺脚。他不时侧下身,要洪珠伸过来身子,伏在他背上去对着那条缝呼吸……

前排中间又讲起了……

“我来给大家讲我们老家流传的一个双龙会战的故事吧。我的家乡叫龙脊山,远古时候我们那里就叫龙海,海里有一条红龙和一条白龙……后来白龙战败,玉帝就罚它变成了西方的冰龙。我们火车不是正开向西吗,我们正向那条冰龙步步靠近……”

“你们家乡那红龙真变成了龙形的丹霞山?你们那丹霞山像条龙吗?这故事倒有意思!”有人在后面称赞。

“等打完了日本鬼子,一定去你们龙脊山看看!看你这牛吹得!”有人羡慕。

“对,打完鬼子,我带你们去我老家!现在我们正走近白龙,马上要去玩冰龙了,现在这天气还是冰龙好玩啊!……玩冰龙透心清凉啊!……”

洪珠说着说着,靠在仲关背后睡觉了,鼾声响起……大家都羡慕鼾声,害怕尖叫声。

“四哥,原来你躲在北方玩冰龙,找得我好苦呢!……四哥,四哥……”洪珠的梦话,也只有他面前的仲关才听得懂。仲关注意不吵醒他,专心凑在那条缝上呼吸着,也好让他同四哥好好玩玩冰龙。

大家的故事再讲得冰冷,中间停车一清点,后面还是热死了两个人。

到了第二天中午,烈日烤得车厢里像有人大声说句话都会着火一样,故事再也讲不起来了,尖叫声也没了。

洪珠只好同仲关轮着靠近那条缝儿呼吸,太靠近了铁皮又烫嘴,水壶加满了水,也很快就喝完了……身后还有股呛鼻的肉臭味扑过来。

长官和廉武他们都转了他处,这节车厢门从关上那一刻起就全交老天爷主宰了。

到昆明下车时,洪珠拉着仲关胆战心惊地从几具尸体上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