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举起右手

起义队伍休整，好吃好招待。在此期间，洪珠看到了解放军官兵一致、相敬如宾的亲密战友关系。

“罗洪珠，两天不见，吃得好睡得好吗？”找他谈话的解放军连长走过来，关切地问，主动向他伸过手来，紧握着。

“敬礼！”洪珠激动，另一手连忙行军礼。连长也举手向他回礼。

洪珠看连长也向他敬礼，心里震惊，陡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这是有生以来还从没有受到过的礼遇啊！他头一次感受到做人的体面和温馨。

“报告排长，连洪珠都不想回家了啊……”仲关向高排长说这话时两眼饱含热泪，因洪珠两次当逃兵的情景一幕幕向他扑来……

第二天，洪珠和仲关、高排长一起，都兴高釆烈去报名处报了名，他们都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

洪珠脱下了国军服，换上一身崭新的解放军军装，对着镜子摸了又摸头上那颗五角星，还有衣领上两面鲜艳的红领章，他把白衬衣领整理出雪亮的线条，挂上风纪扣……

“敬礼！”他给自己也悄悄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一位帅小伙，配上三点红，瘦脸庞上根根眉毛都充满了精神。

洪珠和仲关、高排长都被分到了工兵七团警卫连。

队伍操练整训结束，各连队整队向战士发书。

洪珠从连长手里庄重接来一本《识字课本》。伸手接书那一刻，他心潮澎湃啊……少年时为翻翻富家孩子一本书，他宁可让人当马骑，烂衣裤被人拍打得屁股都露了出来，还遭铁火钳毒打……

洪珠抚摸一下书封，热泪止不住地流在了封面上，“连长，敬礼！”他激动不已，急转身，朝已走过身发书的连长追补一个标准军礼。

洪珠赶紧从文具店买来专用包书的黑色干胶厚纸，精心把课本的封面粘贴包好。

他端庄坐进教室，认真听教导员讲汉语拼音，看图识字：

“玻、坡、摸……”

夜晩，他带着书入睡。

“哥，你才最像个读书的。”仲关这样夸奖他。

“仲关，你是我第一个老师，在云南你教我写了自己的名字。”洪珠心里吃了蜜糖一样地甜，无限感激地对仲关说，又把“羅洪珠”三个字歪歪斜斜写在书扉上，送给仲关看。

“如今解放军部队办战友扫盲班，这就好了啊！”仲关感叹说。

“仲关，我终于也能上学读书了啊！”洪珠伸手紧紧拥抱着仲关，也紧抱着书，他激动，他流泪，他像回到少年那般天真，大喊大叫着：

“我也上学了！读书了！……”

“哒哒嘀哒，嘀哒，哒哒……”悠扬婉转的解放军军号在军营上空回响，林中刚出巢的鸟叫也是那么动听、和谐，与军号声汇合成天籁一般的醒世交响曲。

起床军号吹响时，洪珠已悄悄对着镜子在正衣冠了，双手在耳弦上端军帽，让头上的红五星端端正正；扣上风纪扣，整理军衣领里边的白衬衣衣领，前后左右捏一捏，一定得让白衣领环绕脖子成一条白亮的线条；再抚摸衣领上让白亮线条映衬出的两面尤为鲜艳的红领章，还有左胸口袋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方正发亮的军牌……

营地出完早操，仲关跑到洪珠跟前，喜形于色相告：“哥有喜事了，指导员要找你谈话，你马上去一下！”

见指导员和连长都在等，洪珠心里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话未开口，喜上眉梢。

连长说：“洪珠，据班排长和战士们所反映的情况，我们也看在眼里，你从旧军队回到人民军队以来，精神饱满，训练有素，尤其文化学习非常勤奋，进步快，还有多名战友称赞你乐于助人，加上你在淮海战役中带动战友投诚起义有功，高排长提名要提拔你。”

“连长说得好。高排长对你军事方面尤其赏识，他想让你担任班长。可指导员却说你政治觉悟比军事更过硬，要培养你加入中国共产党……”

指导员后面说的话，洪珠似乎就没去用心听了，他听到了自己可以加入中国共产党了，热血就呼地冲到头顶——共产党是一个为穷人求翻身、为劳苦大众求解放的组织，他做梦都想加入啊！却又不敢说出口，连对最亲近的老乡罗仲关也不好意思说，因为在他心目中，共产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自己想都不敢想啊！

洪珠又想起自己为了能翻看一本书给人做马骑……自己躲兵住窑洞租种七亩田，带着妹妹和侄子侄女度日，为借一撮盐巴差点掉进大水塘……在国民党部队又两次当逃兵，是怕死当逃兵，还是想逃出那个混同于妖魔一般的世界呢？……他一时对自己的过去说不清白，自己心里矛盾着。他只明白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圣洁的组织，普普通通的人进不了那个神圣的殿堂。

“我能够加入中国共产党吗？我做梦都想啊！可我不想做官，什么提拔我都不想要，就只想要这个提拔：当一个党员……”说话间，洪珠饱含着热泪，泪光中快快闪出过早失去了父母的几位叔侄们一连串的辛酸镜头，面前却有一个他心仪的党组织想接收他，他就像马上要回到家中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有众多父老和兄弟姊妹们呵护和帮助自己的那个他想要的“家”啊！

组织上早已了解洪珠的家庭情况和他的经历，从他说话的泪光中更分明看到了他对党组织的热切渴望。为考虑平衡，连长和指导员也就先选择了培养洪珠加入党组织。

高排长也同时被定为入党培养对象。

经过组织上一段时间的培养和考验，洪珠站在了连队党支部新党员入党宣誓台上。

面对一面镰刀斧头的鲜艳党旗，洪珠举起了右手——

他注视党徽，明白自己是来自其中那轮弯弯月牙镰刀钩的一部分：那弯弯钩不像龙脊山的炎坦吗？它既像一条红石卧龙，又像一把镰刀啊！难忘自己曾在这“镰刀”背上也举起过右手，那是夺过来民团的枪，砰的一枪……却因孤身一人，自己反遭民团捆绑和一顿毒打……

更难忘一次大年除夕，已饥肠辘辘、馋涎欲滴，为地主家安排好丰盛的年饭了，这时地主却要把自己赶出门，几筒米一个小包就算了了自己三个月的劳动，一气之下自己也举起了右手……然而，得到的又是地主家狗腿子们的一顿拳打脚踢，除夕的鞭炮声中自己只好一路哭回了自己没有家的那个“家”中……

今天，随解放军二野部队在山东的海滨城市，他又举起了右手——这可是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神圣的队伍中高举起的右手啊！……

洪珠把拳头攥得紧紧的，紧紧的，热泪流淌着，流淌着……

指导员领诵誓言的环绕声，新党员宣誓发出的雷鸣声，冲出洞口，汇入东海回潮咆哮的声音……

在党旗下举起右手的这一夜，洪珠彻夜难眠。他拿起笔，把刚学会的几个文字，给妹妹和侄女侄子们写成了几句话，第二早出操前又找高排长补上不会写的一些字。信立即从军营寄去了龙脊山——

“……细哥加入中国共产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