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安居乐业

洪珠远凤男女见了面，双方都表示同意。

都是二婚。洪珠是复员军人，立过功，是共产党员，但三十五岁了。女方小九岁，人长得灵秀，勤劳善良，口碑好，还当土改组长，政治上也没污点。只有一点，三哥先就要洪珠考虑好了，她嫁来石壁组七年没有生养，也不明是男女双方谁的原因，但自己要有以后没有生育的心理准备。这点他想好了：自己初婚半年，女方也没事，出嫁一年后据说人家生孩子了，说不定自己有生理障碍也难说，人到中年，难得找到方方面面都如意的了，成家后顺其自然吧。

远凤听说生育这点上对方没有顾虑，她高兴都来不及。人长得标致帅气，只额头上有两条经战火烙出来的深皱纹，大九岁十岁有什么关系呢？对方又没婆婆，早离开“婆婆”早解放，何队长也支持，同意了。

婆婆也同意。但她有她的想法：先想过要洪珠来做上门女婿，这点洪珠倒不在乎，能照顾老人也好。可远凤不同意，远凤娘家人也不同意，这点连扬辉也不同意：自己带给别人家做儿子了，自己家只幸存这唯一一个弟弟，要在家“顶香火”呢。何队长住在这婆婆家里也看出老人有些问题，妇女解放要真正解放。

这个想法婆婆达不到，婆婆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远凤嫁到罗家若生育了，头胎无论男女都送她做后代。这一条他们都接受了。

四月里春意浓。新屋的屋檐下和厅堂房梁上的燕子窝里都“写写写”伸出来一排排长长的脖子，张开红桃一样的嘴，向着南方……小小生灵就有了磁场感应，没等人发现它们倒先感觉了。春燕含着食物正从石壁上方箭一般射过来，精准送到上次未轮到哺食的幼鸟嘴里，决不出错。

远凤嫁到新屋的来了。没有仪式，洪珠从石壁上接来几位客人，远凤娘家的弟弟妹妹送姐姐来了，何队长也亲自来送了。

三哥站在新屋的大门边打望，亲自放鞭炮相迎，三嫂和新花、桃英忙里忙外接客。其他亲戚和村上人都不惊动。

洪珠回来那阵，洪泽常去同他睡一床，他高小毕业有文化，老缠堂兄讲故事，也新鲜他那口“官话”，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洪珠看洪泽又想起了在部队常同床的仲关老弟，夜里兄弟俩也难免不为找妻子嬉笑梦呓，洪珠年岁大了，对洪泽苦笑说：“兄弟一起睡很好，可也不能老是一起睡吧？！”

洪珠妻子进屋了，洪泽在被窝里缠讲故事的机会没有了。

洪珠新婚仍然借冬苟堂弟家一间房，同三哥一个锅灶吃饭。

今年一开春洪珠就分到了门口一亩三分田，还分了一头大花牯牛，秧苗插下去也返青了，妻子也进屋了……还有什么困难，没困难了。他没有向政府提困难，可政府知道他还没有一间自己的屋，安排劳力送来了十多棵两头粗的上等杉材做楼顶……洪珠摸摸这堆杉木心里好感激：这何止是杉木，口径比大炮粗，似浑身见威力的“大炮”……有共产党多好啊，他浑身充满力量！

建房缺钱，他自然想到了在国民党部队为营长当警卫时得到的一笔“横财”……他每每缺钱困难时难免不想到腰上那条金腰带，连腰带上挂钥匙的锁扣都是金子的，去挖回来吧？！可当初是黑夜，只知道是从云南进入了四川地界，大地名是金沙江畔的蜀道边，详细地名也不知，只知那路太难走，有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天还记得，总之当时“难”得有种不丢金子就丢命的感觉。

可就算你知道具体在哪棵大树下，你能去找吗？那是国民党旧军官聚赌分来的一笔“赃款”，挖出来金银光彩，可钱不光彩……

摸摸“红本本”，“我是共产党员！不行！”洪珠想定了，“我有的是力气，有力气就有钱。”

他不请人，也不要妻子帮他，白天有公干，晚上独自去小河下游几里路的神农河石岭段下河摸出鹅卵石，一担担把卵石和沙担回家，再去二十多里的茨冲石灰厂挑回生石灰。

亲人帮忙，在三哥房屋的西墙边下了两个垛子的屋基，靠三哥这边是一间长厅屋，把靠边垛一逢隔成三间小房。

他制个两米长的木架子，晚上把石灰、河沙拌好，自己动手用河卵石加石灰河沙浆捣成卵石墙……

一次夜深鸡叫两遍了，靠东头的堂弟冬苟，在睡梦中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他屏声静气听了很久：先以为是老虎在猪栏里咬死了猪，又要拖走……他毛骨悚然；慢慢又感觉声音不是在猪栏，是在西头，也可能是自家栏里的一头大肉猪跑出了栏……

冬苟壮着胆子起了床，从门角里拿出把梭标，并把两个叔叔和洪泽他们都叫醒，新屋的男妇老少都闹醒了。半夜里一阵恐慌，男人们悄悄出了后门，躲在屋墙角朝西头先打探那发出“嗨嗨”声音的地方……定睛一看，星光下那分明是个人在做什么，他们不怕了，走过去，却见是洪珠在用双脚和锄头拌石灰河沙……

冬苟定了定神，过来嗔怪说：“哥哥，你深更半夜还在一个人做，总不休息，不要命了？不睡觉累坏了怎么办？人是铁打的？”

“白天没空，要去组织民兵训练。晚上拌好，我一有空就可砌。”洪珠回答，也关心他，“你半夜起床上茅屋，肚子不好呀？”

…………

他就这样，一有空就摆上那木架子，用石头砌上了窗子才花钱砌青砖，几个月里几间房子就建成了。

建好房，粉刷好，远凤也请人把娘家打发她的一套红漆家具从石壁上搬过来了。满英大婶给他们送来了碗筷，春节他们就离开三哥家，夫妻一块过日子了。

第二年的春节后，县上下来了通知，政府安排了洪珠的工作，要求节后上班，去担任县百货公司负责人。

他同妻子商量去不去，妻子当然支持，说田土她可以在家种，让他安心做国家工作人员去上班。洪珠先本想推辞不去算了，但想到这是党和政府对自己的信任，能成为国家工作人员是莫大的光荣啊，不能政府帮助自己有了小家，就守着家不愿出去工作了。

他离开刚建好的小家，离开妻子，进了县城工作。在县百货公司干了不到半年，政府响应中央精神下文，国家暂时困难时期，国家干部裁员，动员干部自己申请辞去国家工作回到农村。传达文件精神后洪珠没有犹豫，也不回家同妻子和三哥商量，摸摸胸口那个“红本本”就有了答案，自己是老党员，老党员应该带头。

他请人写好申请书，自己签好名。回到了龙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