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四哥奇遇
14.四哥奇遇
洪然背着鸟铳,进入了西康省,路过大渡河他当年打仗的地方。
当年,他所在部队被紧急调入西康,任务是配合川军阻止和消灭“赤匪”从西南向西北“逃窜”。
洪然知道,所谓“赤匪”,都是从离家乡不远的井冈山上下来的,安仁老百姓都称“朱毛红军”,朱德带领的队伍是专门保护穷苦老百姓的,只打地主恶霸,安仁还有好多农民跟朱德上了井冈山,安仁领头的唐天际就是自己隔壁华王乡的,还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老百姓都信他拥护他。这老蒋抓我们来当兵,要打保护我们自己的人,怎么忍心向他们开枪呢?
有认字的还看到了这里墙上贴着有红军过境的纪律,还是“朱毛”中的朱德发布的“红军万里长征”布告。
洪然举枪瞄准时更看清了,他们衣冠上都三点红,真的是红军。
“不能打他们……”洪然在心里说,警告托枪的手,“抬高一点,再抬高一点……”
“嘣、嘣、嘣……”河水咆哮,峡谷回音。
山涧里有条幽深的小道通往密林,洪然看清了……他几次想当逃兵回家,爹娘和全家人肯定每天都在盼望他,尤其弟弟在月轮崖路边夺枪打人,还不知后果如何……
一阵“冲啊”的喊杀声中,洪然的手上中了一枪,血流出了袖口,他“呀”地滚下了深涧密林……
枪声远去,他抺去血渍,脱下军装,沿那条小路潜行,一直朝大渡河上游走,入夜时看到林中一间小木屋。
“老乡,我是去找寺院烧香的,想到家里落脚过夜。”牛高马大的洪然,一进屋把老两口吓了一跳,听说是去寺院进香的才定下神来。
见洪然的手上有血,太爷急问:“你的手?”
“夜里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关系,划破点皮。”洪然回答。
“来,敷上草药消炎止血。”说完,太爷连忙清理伤口,又面对伤口摇头说,“不是摔伤的,是子弹划伤的。孩子,说实话,你是红军还白军?”
洪然明白老百姓都对红军有好感,他只好撒谎说:“红军。”
“你没重伤,怎么不跟上队伍?”太爷一边咀嚼草药一边问。
洪然面对老人家吐在手上清凉的药浆泥不敢再撒谎了。他低头说出了实情:“太爷,我是白军。请原谅我刚才说了假话。我是湖南人,是被国民党捆绑抓来当兵的。我怕当兵打仗,我想回家呀!……刚在山下河边就同红军交上了火,我趁负伤就逃出来了。”
“你知道红军保护谁吗?”太爷问。
“知道,红军保护我们穷苦人。”
老人又问:“你开枪打死过红军吗?”
“我开过枪,但没有伤过他们。因为他们都是从我们那边的井冈山上下来的,我早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啊!”他看了一眼老人,又说,“对天发誓,我开过枪,却没伤过他们一根头发。”
“好孩子!既然逃出了国民党队伍,你这身板,应该要去当红军啊!”太爷敷好了药,拍了下洪然的肩膀说。
“太爷,可我胆小,害怕打仗啊!”
“那你逃出来想做什么?”
“想回家看爹娘。”
“回家看爹娘是好。可你是逃兵呀,回家被发现怎么办?”
“所以我想找寺院烧香,求菩萨保平安。”
“你想去哪个寺院?”
“我想去附近最大最灵的寺院。”
“最大的寺院在拉萨的布达拉宫。再过几座山就可以看见,但翻越每座山,都难如登天呀!”
“我不怕远,我只求灵。能保佑我平安回家看爹娘。”
“你是个孝子。”老爷说着向他立起了大拇指,“这座山西边山脚下就有座寺庙,你养好了伤再去吧。”
洪然因脱衣着凉,伤口止了血,人却发起了高烧。
老两口留他在家住了好几天,每天熬药、敷药,直到烧退下,伤口消了炎,才让他离开。
离开那天,老爷还送他上山,看到了山下的寺院……
行路之间回忆着往事,洪然又路过了太爷的木屋。
“阿弥陀佛……太爷,我看爹娘回来了!”洪然敲门说。
老两口热情把他迎进屋。惊问他身上的鸟铳,洪然摸铳泪流不止,他边哭边说:“太爷太娘,我爹娘都不在世了呀,这鸟铳是我爹生前的爱物,也是全家的镇宅之宝呀。兄弟姊妹们也不知去哪了,整个村子都没人了……阿弥陀佛……”
太娘陪着流泪,说:“孩子,不哭了。这年头,村子肯定遭鬼子了,你回来就好,这么老远,你已尽孝了,阿弥陀佛……”
洪然又被留下过夜。
两间木屋,里间的床铺上却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太爷拉上里间的门,悄悄讲起这姑娘的由来——
咚咚……夜里响起敲门声,一个孕妇倒在了林子的木屋门口。
孕妇已昏迷不醒。老两口把她抬进了里屋铺上,赶紧按人中、灌药汤……
醒来后,姑娘无法同老两口语言交流,只能配合手势说两个汉语单词:“谢谢,中国!”
姑娘手指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遍遍愤怒地说“日本”,又指自己的头部反复说“朝鲜”。
太爷点了点头,似乎懂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日本鬼子的,她自己是个朝鲜姑娘。
姑娘见太爷点头听懂了,艰难地露出了微笑。紧接着,她双手使劲击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表示她不要这孩子,这是日本鬼子的孽种。并手指两位老人,要他们帮助她,也用刚才灌她的草药把孩子打下来。
老太娘也看懂了,连忙对姑狼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阿弥陀佛……”
老两口又都摇手,孕妇如此月份,表示不可不可。
但面对姑娘双手不要命地击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又在地上打滚,担心母子双双都难保。
老人会意眼色,都点头答应为姑娘想想办法。
太爷采药,太娘舂药……
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下来了,还是活的,男孩。
朝鲜姑娘爬起身,当即就要把婴儿丢掉。太娘手快,抢了回来。
太爷劝说:“日本鬼子该死,孩子无罪。”他边说边把手指折成枪打日本,指孩子时却摇手。
姑娘流泪。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姑娘和两位老人的交流增多了,理解也容易了一些。她痛苦地用手势和少量的词语表示:日本人开枪杀死了她父亲和丈夫,并把她连同一班朝鲜姑娘押到了中国来……
她指自己是被一个中国兵救出来的……然后拍打胸脯连声大喊:“中国!中国!……”
她又举“手枪”,连声喊叫:“日本!日本!……”
老两口都明白她的生命已属于中国,她要报仇,帮中国打日本……多么慷慨大义啊!
太爷太娘都被她感动,频频点头,向她立起了拇指。又也指这孩子,不能把他向外丢掉,由他们来喂养。
姑娘摇头不可以,指着孩子反复说“日本日本”。
太爷又反复做手势,孩子无辜,不能杀死,他们来养活成人。
直到朝鲜姑娘困倦难支,睡了过去。
洪然从太爷的讲述中大致了解了女子的身世。
“真是个可怜人。”洪然叹道。
“只是这深山老林之中,不是她久待之地。本该让她回到故国,却是山高路远,她又不通汉话……”
洪然思忖片刻,道:“我所在寺院倒是也允许女子修行,还可将这个孩子一同带到寺中抚养。”
太爷沉吟道:“孩子由我们来养活吧。她恨这个孩子,会伤害他的。这也是我不敢留她的另一个原因。”
“原来如此。那就等她醒来之后,我先带她到寺中休养,也可学习一些汉话。至于将来是走是留,再看她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