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鸟铳梦游

从朝鲜的新义州到达师部驻地，还有七八天路程，洪珠一面教新兵们重新扎好防空帽，一面做新兵的思想工作，队伍躲避敌机轰炸到达宿营地，配合首长完成交接新兵的任务。

过了鸭绿江，一路看到了朝鲜老百姓多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洪珠心里非常难过，他不禁想起了日本鬼子在滇西留下的残酷暴行，当时他看到遭罪的妇女个个都像妹妹和侄女，小孩都像范伟侄儿……他就有个念头，决不能再让敌人把战火烧到祖国的大地上，他宁可死在朝鲜，也不能让敌人打到我们的国土上去，要让祖国亲人过上安宁的生活。他想：能让已有家的兄妹、侄女们安居乐业，能让乡亲们不再遭受战乱流离的苦和罪，自己就当好一个老兵吧。

第二批志愿军共九个军跨过鸭绿江，洪珠分在第十五军一三五团二营九连。志愿军宿营地有的在野外也有的在民房。洪珠这个侦通连安排在民房，同朝鲜老百姓住在一起。

洪珠早没了父母，他把住户的阿妈妮看成了自己的娘。志愿军和老百姓都亲如一家。

志愿军刚入朝，除了怀着对敌人糟蹋百姓的憎恨，对异国百姓的劳作生活也有一种新鲜感，还要学习简单的朝鲜语方便对话。队伍休整时，洪珠又瞅着阿妈妮的那张脸，她的相貌和言行举止总觉得很像一个人。

“副班长走神了？”住一起的战士也看出来了，“三十而立的人了，都可理解，可以理解……”

“你说什么？”说话间，洪珠举手要揍战友，一边说一边追赶着，“这是咱娘的年龄了，你竟敢这么乱说，不怕雷公老子打你？”

“朝鲜女子长得漂亮嘛……”

“缺德的，你还敢说，还敢说……朝鲜女子漂亮也不能笑阿妈妮呀！老子脱鞋打歪你的臭嘴巴……”

嘻哈打闹一阵之后，见阿妈妮转回家了。大家都不再笑，规矩坐着不说话。

静了一会之后，洪珠忍不住对战友说了，把过去自己在滇西远征抗日时，于战火中救出了一位日本军官的“慰安妇”，一位已明显怀有身孕的朝鲜姑娘的事讲给了战友。

“这阿妈妮，就很像那位朝鲜姑娘。”洪珠说。

“她后来呢？”战友问。

“救出她之后，她竟当着那么多战友的面，提出要嫁给我，要嫁给中国好人……”洪珠一边说，一边红着脸笑。

“啊，难怪！”战友对着洪珠立起拇指说，“中国好人，应该嫁，应该，我是女人也应该嫁给你。再后来呢？”

“那是战场，还有后来吗？我和战友把她强行推向了送俘虏的车……”

“后来呢？”

“后来她盯着我们这群‘中国好人’，哭着走了……”

“还是看上了你呢！咱罗副班长还是长得挺帅的！”

“哈哈哈哈……”

“我们挺帅有用吗？”洪珠自笑又自言自语，“战士的帅要帅在战场上啊！”

谈笑之后，洪珠突然发现住房放梯子的土墙阴暗一角，挂着一个东西，一闪念他想起了父亲挂在门角落里的鸟铳……

走近一看，还真是一把鸟铳，一把擦得锃亮的鸟铳，取下来，大吃一惊：还真像父亲的那把鸟铳……只是上面磨去了父亲留上的记号。

天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这不是做梦吧？从军十年，走南闯北，想找到四哥却没见到四哥的影子，在异国他乡却见到了父亲的鸟铳，这真是父亲的那把鸟铳吗？

洪珠赶紧找来了阿妈妮。对阿妈妮手指鸟铳，要阿妈妮家正在学汉语的孙子传达自己的问话：“侄子，你来帮我问奶奶。”

洪珠把住户的孙子唤侄儿，他们已玩得叔侄一般亲热了，这“侄子”也成了这位朝鲜初中学生的名儿，孩子也知道了这“中国叔叔”家里正有一位让他常常思念的“侄子”。洪珠又爱抚着孩子的头，自言自语：“我范伟也有这么高了呢！”

“阿妈妮，这鸟铳谁用过？”洪珠问孩子，也问阿妈妮。

这个问题，侄子也知道：“是我姑姑用过的。”

“姑姑去哪了？怎么一直不见她。”

“姑姑早去你们中国了。回来了，又走了。”

“这鸟铳从中国来？是中国鸟铳！”洪珠心里惊喜，自问自答，“还是中国安仁青龙寨的鸟铳吧？”

洪珠又看一眼侄子，与阿妈妮说话，朝语他听不懂，但可见阿妈妮在一一点头认同，这鸟铳应是一杆中国鸟铳！

可中国鸟铳怎么来的？这“姑姑”是不是洪珠救出来的那位朝鲜女子？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洪珠脑海里的问号，翻来覆去像炒着一盘豆芽菜，让他无法入睡……

嘟嘟嘟——夜半紧急集合哨吹响，营部有紧急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