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团圆的泪
31.团圆的泪
噼啪噼啪……
哗啦啦啦啦……轰!
噼哩啪啦轰,噼哩啪啦轰……
官陂垌一带九个组陆陆续续传来了吃年午饭的爆竹声,整个垌就像一张鼓,鼓被擂响了,新屋的正是鼓点的中心……洪珠听上甘岭的枪炮声他并不心慌胆怯,这时的爆竹声倒让他不安起来,脚步局促不前……
人往往是关键时候不争气,几次冒死当逃兵要回家,回到家门口却腿脚铅重难迈;战场上可当英雄好汉,家门口却裹足不前……
正在洪珠犹豫迟疑的那一刻,一位比洪珠高的中年男子点燃一挂鞭炮从大厅里冲到了大门口——
鞭炮声中,洪珠看出来了,是三哥。
“三哥,过年好!”洪珠连忙喊一声,唤得热泪眼圈里转。
“过年好,过年好,大吉大利也!……”扬辉满嘴应答,却还没认出挑一担行李的人来,“你是……”
“我是洪珠呀,三哥!我复员回家了。”洪珠说得有些腼腆。
“你是珠即?!”扬辉赶紧大步向前,顾不上接行李,一把抱住洪珠,“我的细老弟,你终于回来了啊……”扬辉话未说完,泪花就流出来了。
洪珠不由自主将一担行李放在了地上,兄弟俩紧紧抱住、抱住……
“是哪个?……扬辉!”嫂子见丈夫放鞭炮还未进屋,连忙出门来打望,问他们却不回话,一时蒙了。
“嫂子好!我是珠即。”洪珠松开一只手擦了一把眼泪,连忙打招呼。
“啊!是珠即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大叔、大婶,还有洪珠见过的冬苟、洪泽、娇即、娥女、梅英、朱英、笔英他们堂弟妹们都围过来了,大叔大婶嗔怪扬辉:“你呀,怎不先接下行李回家?人回来了就好!人回了就好!过年了,流什么眼泪呀?快进屋,吃年饭!”
扬辉帮洪珠把行李搬进了屋。
午饭在家族的大厅堂里吃,都已摆好了丰盛的九碗荤素菜,席间其他家人正在烧纸、倒酒、敬饭,洪珠双腿跪在了大堂桌前的香火台前,忍不住抽泣,说:
“爹爹,娭毑[1]……我回来了啊,对不住,十多年了……没忠没孝……”
大叔寒苟说:“珠即回来了!全家的大喜事啊!你保家卫国,这是最大的忠孝啊!”
“过年哭什么?大好事!好好吃个团圆饭。”大家都说。
流泪的都擦去了泪花,寒苟叔叔硬拉洪珠陪他坐了上席,一家大小欢欢喜喜吃起了年饭,洪珠碗里堆满了长辈和扬辉让过来的荤菜……
年午饭过后,珠即从部队复员回来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全曾古湾的人都知道了。
“扬辉辣锅的细老弟呷粮回来了,当了大官回来了……”
吃完午饭,安顿好洪珠放行李、落住,扬辉也一路飞快过了小木桥,踩得木桥也嘻嘻哈哈笑,他去了前面的大屋的妹妹家……
这个除夕,新屋的复员了一位解放军,整个罗家人的年味特别浓厚,曾古湾的年味也显得特别新鲜,官陂村的干部知道这消息的也赶过来了,连几里路外的禾机冲也晓得消息了,村干部吴平赃也赶回了村部。
村部正设在新屋的靠山那边细叔的厅堂里。
妹妹新花、侄女桃英知道了这一消息,全都放下手上的活,几乎都是满脸泪花跑到新屋的来的……
两个孩子面对咆哮的洪水,跪在乐江桥头哭哥哥、哭细叔的情景,都历历浮现眼前,两个幼小的头颅磕碰桥木板的响声,洪珠在桥那头还在回头哭喊的声音,又回荡耳畔:
“新花,你不要哭了,快带侄女回官陂,大胆去新屋的找三哥,实在没得呷就讨饭,讨饭呷也要活下来,我去找四哥了,等我回来啊!……”
都算活下来了,兄姊、叔侄阔别十五年啊!见面谁都不敢相认:面前这威武的解放军叔叔就是细哥(细叔)吗?面前这两个大姑娘就是当年站在承坪乡工所铁窗外面守一夜通宵的姑侄俩吗?
洪珠正爬在梯子上,在大门上贴春联,洪泽和新花、桃英夫妇都赶来帮忙了。
面对年夜的团圆饭,姊妹、叔侄都食无口味,只管互相看着,用泪光打探这么多年来亲人脸上留下的岁月的变迁,都只干陪着其他家人还有几个村干部吃年饭,只听他们说话……
“洪珠哥,你打了十五年仗,没功劳有苦劳,当了大官吧?”村干部吴平赃问。
“你在国民党几年?你在共产党几年呢?”
洪珠回答:“在国民党有六年,在共产党九年。咱文盲呀,在国民党就是个兵,为长官做了警卫员;在共产党解放军部队上了扫盲识字班,后来也只当过副班长,我们解放军官兵一致,称长官叫首长,统一叫指战员。”
洪珠尽量说家乡话,但有些词确实忘了在家时的那个说法——如 “洗脸”安仁叫“洗面”等——只能安仁土话夹着“官话”了。
“在外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当到大官呢?”扬辉说得有点叹息。
“官没当到,倒学会了一口官腔,‘我们我们’的……”嫂子不苟言笑。
“人回了,比什么都好。”新花插话,“要当什么官呢!”
“是啊,这句话说得好!有什么比人更重要的?”扬辉认了这句话,大家都点头认了这句话,“吃菜,吃菜,过年,今天是大团圆啊!”
“大团圆!难得,村干部也陪我们一家子吃年饭呢!”族上三个叔叔都很高兴。
“大团圆,就差我侄子范伟没见面了……他也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啊!”洪珠高兴,放下筷子说。
家人们听这话,都面面相觑。
“他在洞口妈妈家过年……”扬辉说,又向新华和桃英使眼色,有意把话岔开,大家都心里明白,这是大年三十啊!
【注释】
[1] 方言,指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