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开战三枪

国民党第五军二○○师是中国远征军于1942年3月首批入缅抗日的队伍。这支国民党装备最精良的王牌师，在缅甸的同古英勇坚持了十二天，因中缅公路时遭日本空中破坏，中国兵源难以补充，英军配合又不投力。二○○师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但仍重创日军。同年5月，师长戴安澜在率师返国途中遭日军伏击，壮烈殉国，余部于6月撤回滇西，后于昆明郊区休整，招收新兵。洪珠、仲关、廉武就在昆明被补招入第五军二○○师步兵连。

这支中国远征军王牌师，入缅作战英勇顽强，戴安澜牺牲，举国同悲。毛泽东也作《五律·挽戴安澜将军》：

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釆薇。

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哥，戴安澜师长追悼会上的挽联挽诗，印刷本我看到了。连蒋介石重金悬赏的毛泽东，也写了挽诗呢！”

“真的？！蒋介石不捉他了？国共讲和了呀？”洪珠听了高兴，边说边从下床干脆爬上了仲关的上床。

“日本鬼子是中华民族的公敌。这点国共基本上是一致的。”仲关说。

“我们能招进这二○○师是个幸运，没赶上出国打鬼子又是遗憾……”洪珠仰看屋顶，自言自语。

“嘿，日本鬼子就在这附近，你就等着吧。”仲关又摸着洪珠身上的军棍伤痕，笑问，“不想家了？这军棍还是有作用呢。”

“你这小子！……”洪珠摇了摇头，只好给仲关当胸一个空心拳头。

两人闹完了，洪珠认真地说：“来了不打几个鬼子划得来吗？”

“没错。我们罗氏，有种！”

“老弟呀，你得记住，见了鬼子千万别给哥丢人。战场上我们比高低！”

“呵，罗家两兄弟又滚到一起去了！”廉武进来了，他们在一起都说安仁话。

廉武已分在别的班做副班长了，不再住一起。他双手反剪身后，抬头问：“洪珠，你怎么没水壶呢？”

“水壶丢了。”洪珠回答，“反正我同仲关一起，用他的呗。呃，你怎晓得我丢了水壶？”

“我半个仙呢，包括你在想什么我都晓得。”

“那你就别吹牛。廉武哥，你晓得他正想什么？”仲关问。

“想老婆呗。”

“你错了。我们哥俩刚才就在想着怎么打日本鬼子呢！”

“好家伙！哈，那军棍没多揍上几棍就好了，吓也吓半死了！仗可有我们打的。别急，等呗！”

其他床铺上的人都眨巴着眼，听这三个人说“外星话”。

“这是你的吧？”廉武把水壶从背后拿出来给洪珠看。

洪珠又问：“你怎么认出是我的呢？”

“你看，这个地方凹进去了，我当时就注意到了，让我军棍揍的呗。”廉武笑着指给洪珠看。

军营响起了鼾声。

“嘿，我哥还以为你在那猪笼子里，干得把水壶也吃掉了哩！”仲关小声嘀咕。

“真要谢谢洪珠，谢谢你俩！要不，站在后面铁壳边，我也得由你们收尸了！”

“我也要搭帮你俩，否则吃红枣了。这春城，这机场，我也看不到了。”

“都别说了，常说湖南老乡一家人，我们更是自家人！”

“一个好汉要三个帮。出门在外，一家人，我们还用说谢吗？”

“对，不说。我们之间，以后不准说这个字眼！”

廉武出去了。洪珠也背着水壶去接夜班站岗去了。

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整训，并负责看守昆明机场。

看守机场，又过了一个年。说是过了春节部队就可能开赴前线打日本鬼子。

这可是离家第二年了。洪珠还是没有钱寄到家里去，给妻子的期许也快到了……

不知是这春城留人，还是一天天从各地传来的消息留人？仲关讲，像妹妹新花这么大的女孩被日本鬼子强奸后杀死了，像侄子范伟这么小的孩子被穿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上举着玩耍……腾冲县被日本占领了，保山告急，龙陵告急……

在昆明过完了第二个春节，一天，部队紧急动员，滇西大反攻开始了！

军营里三位老乡在一靶场里持枪紧急相聚。廉武紧握住洪珠的手说：“我若死了，你回去告诉我爹，连长已谈话了，好好干，准备火线上接替副排长。村里不就出个军官了吗？”

“那可就死不得。你千万当心点，先保住脑壳再说！”仲关笑看廉武说。

“哈哈……红枣子没长眼睛。”廉武拍着步枪说，“都说说，现在你们最想告诉家里什么？”

“我死了，不要告诉爹娘。只把我的这本字典带回家，送给我弟弟。说我被部队送军校读书了，读很久很久，把世上所有书都要读完才回……”仲关拿出口袋里的小字典，眼圈红润，喉咙哽咽，对洪珠掉落几个字，“记住，哥啊！”

洪珠把他手里的字典塞进他口袋，一边拍拍他口袋一边说：“没出息！还不知是谁先死呢！这宝贝兜稳当，记住，你别下水浸湿了啊。这怒江，只有我不怕它发怒！”

凝滞了一阵，洪珠郑重地说：“你俩听着，我死了，你们活着回去了，一定去官陂找到我妹、侄子和侄女，去要报个喜，说我还帮他们仨一人打死一个日本鬼子呢！”

远征军重返滇西中缅边境。兵分多路，紧急出兵。

洪珠随部队先进入了保山县。

“保山城建在一座大石头上，这座石头城三面靠山，一面靠水，天然屏障，易守难攻……”仲关小声说。

“哒哒哒……”高地上敌人的机枪声突然响起。

洪珠看到了机枪阵地上的三个鬼子在蠕动。他贴着仲关的耳朵说：“说话轻点，别惊动了敌人。”

说完，他在面前立起拇指对着机枪火力点的鬼子，又伏到仲关身边说：“那日本鬼子只比我们多两只狗耳朵，看那个样子也不比我们高……”

机枪停了。

“你看清了？”仲关贴着洪珠耳朵说。

“当然。谁要你近视眼也来当兵呢？应去当文书。”洪珠小声回答。

“长官本也说过。但我不离开哥，爹娘说了。”仲关咬洪珠耳朵嘀咕。

“你好蠢呀！早不告诉我？打完这仗，你去找长官说，你去。哥是光眼瞎子，老跟哥有出息？”

机枪又响起来了。

仲关提高声音说：“敌人机枪停停打打的？”

“试探虚实。说明他们已知有部队过来了。”洪珠说，“班长说我们三班要夺下这挺重机枪，我来先试试吧。你去传话给班长。”

“你有什么办法？”班长过来说。

“我看火力点在步枪射程之内。我可以干掉那三个鬼子！”

“但我们的目标就暴露了？敌人这边火力会威胁我们。要准才行。”班长伏身他俩中间的草丛中说道。

“有把握，没问题！先干掉机枪手，上一个干一个！”洪珠咬牙说。

“好，我们全班作好火力掩护准备！”班长命令。

“哒哒哒……”机枪还在乱射，班长离开，仲关马上挨近洪珠，一块弹片飞到仲关口袋上，把口袋划破，烧燃，洪珠赶紧掏出那本字典，把燃火灭了，好在字典抵挡了一下，没击穿……

洪珠架稳步枪，瞄准，屏住呼吸，但脑海浮现出仲关讲的像新花妹这么大的女孩被鬼子强奸后杀死的画面，他手扣扳机……

对方机枪哑了。机枪手歪在了一旁。

“狗屌出的！这一枪代我新花打的。”

机枪马上又响起来了……

洪珠又瞄准，屏住呼吸，脑海又闪念出鬼子刺刀刺着范伟这么大小孩的肚子……他扣扳机……

机枪又哑了，机枪手歪在了一旁。

“狗屌出的！这一枪代我范伟打的。”

这边敌人火力点终于发现了目标，“哒哒哒”火力压过来了……

仲关端机枪掩护……

“撤，快隐蔽！”班长过来命令，洪珠却不动，仲关拉他……

“不动，又上来了一个！我还要代我侄女干掉一个！”洪珠不肯动。瞄准，屏住气息，扣板机……

机关枪哑了，我们的队伍冲上了高地……

“冲啊！”这边双方火力就像煮沸了一锅粥，“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