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护灵归国

上甘岭战役胜利后，志愿军中线战场越打越勇，仗越打越漂亮，战局明显向有利于中朝方面发展。洪珠明白战斗打得愈痛快愈明朗，志愿军离开朝鲜的日子就愈近了。

洪珠来朝鲜两年了，他有点想回国了。可每想回国，心底里就总像有个什么在牵挂着：继光和战友们都葬在了朝鲜，其中还有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同志，有的战友还在朝鲜失踪了，加上阿妈妮家楼梯角挂着的那杆鸟铳，那朝鲜姑娘一回来就可以说出鸟铳的来历，有了来历或许就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家里只有流落在外的四哥，鸟铳是否与四哥有关？可四哥被抓走那天他跟在身边，并没有带出父亲的鸟铳……

洪珠又独自取下那杆鸟铳，抚摸、细瞧，除了父亲留在枪托上“罗树斌”的名字记号被磨得溜光不见了，别的到处都像自家的那把鸟铳。那次跟父亲带鸟铳在将军岭上狩猎，枪托在红石上碰掉了一点木屑，那个疤痕正是……凭感觉，这鸟铳不是朝鲜的，是中国的，这鸟铳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父亲的！

想带鸟铳回国还次要，重要的是他想要通过鸟铳找到四哥，四哥也来朝鲜当志愿军了吗？四哥与那朝鲜姑娘是什么关系？四哥也像那些在炮火中失踪了的战友吗？……

仗要快打完了，思亲人，想回国，却没想到回国的喜讯来得这么快。

“洪珠，你想回国吗？”指导员突然过来问。

“想呀！”洪珠回答，心里却矛盾，可高兴还是占据了“高地”，打望指导员，追问，“都要回国了？！”

“还不能都回国。但准备让你回国一趟，执行一个光荣任务。”指导员笑着说，“根据上级指示，黄继光的遗体要运送回国。你与黄继光是好战友，我们连安排你参加护送。愿意吗？”

“当然愿意！我一定参加！”洪珠高兴得一把搂住指导员的腰，满口“谢谢”。

原来上级指示：牺牲的战斗英雄、团以上干部、立过一等功的营级干部都要运送回祖国安葬。

接到这项任务，洪珠心中五味杂陈，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他同护送队的其他连战友都赶到了军政治部报到。负责这项工作的闫干事给大家作了分工。全体人员共分成两组，闫干事负责一组，带四辆汽车去找黄继光、孙占元等烈士的遗体；由二十九师张干事负责一组，带一辆汽车去找邱少云烈士的遗体。两组分头行动，然后在预定地点会合。

1953年2月21日，这正是黄继光在朝鲜牺牲和安葬四个月的日子，洪珠亲自参加了继光战友遗体收容和安葬，他做向导，领闫干事他们带汽车去了墓地。这时还没停战，敌人的飞机随时可能袭来……

墓地的杂草已一人深，木牌都被野草严严实实遮住了，洪珠也只记得个大概位置，十多个战友夜里打手电寻找，好不容易才一排排、一行行从烈士墓园中找到了“二营六连黄继光烈士”的牌子。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两个组的车队在预约的地点会合了。车队又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又跨过了鸭绿江，回到了已阔别两年的祖国。踏上祖国的热土，战友们都泪如泉涌，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洪珠感觉像回到了老家龙脊山青龙寨那样地踏实，他双脚在地上着意蹬一蹬，似乎蹬起这地面上的灰尘，也有股青龙寨瓦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散发出来的烟火味……

他心里默念着：“首长、战友，我的祖国，我的乡亲，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有的战友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放开喉咙喊了，洪珠只好也喊出了炮筒的声音：

“祖国，我的爹娘啊！您的儿子又回到您的怀抱了！”

“继光老弟，我们都回家了！你的妈妈，邓妈妈要来看你了啊！……”

下午四点多，五辆运送烈士遗体的汽车停在了安东市七道沟十五军留守处的操场上。操场两边早聚满了人群，男女老少，还有学生队伍，大家手舞红旗和鲜花，热烈欢呼：

“热烈欢迎最最可爱的志愿军指战员护送英烈回国！”

“祖国欢迎你们！热烈欢迎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刘光义等烈士回家！”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志愿军辛苦了！向志愿军学习，向志愿军致敬！向英雄烈士鞠躬！你们洒热血保卫家乡、保卫世界和平，你们是最最可爱的人！”

“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伟大的中朝友谊万岁！”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洪珠和战友们都陪护烈士遗体，站在汽车两旁，含泪深情挥动手臂，挥舞军帽……

“祖国万岁！人民万岁！……”战士们也回应着呼喊口号。

口号声，欢呼声，响彻操场上空……

待欢迎的队伍离去，留守处的同志早已准备好了二十九口红漆大棺木，陆续在操场上分三排摆好。

第一排头一口是特等功、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第二口是特等功、一级战斗英雄邱少云，第三口是特等功、一级战斗英雄孙占元，第四口是特等功刘光义烈士。

烈士的遗体一一安详入殓。

经过简洁的出发送行仪式，第一排的四口红漆棺木送往沈阳志愿军烈士陵园安葬。其他二十五位烈士遗体都在东安志愿军烈士陵园安葬。

洪珠和几位战友护送黄继光烈士的棺木去了沈阳志愿军烈士陵园，并参加了安葬黄继光烈士仪式。

参加完护送黄继光、邱少云、孙占元、刘光义烈士遗体的战友，都接通知，安排进北京参观和休整一个星期。

一天上午，宾馆早餐后，闫干事组织这几十个战友在大厅里整队集合，大家只知道今天要去天安门广场参观。

突然，两辆小轿车先后停在宾馆门外，周恩来总理和朱德总司令都身穿大衣从门口向大厅走了进来——

一阵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大家都惊呆了，只顾鼓掌，一阵阵掌声，一行行热泪……

“志愿军战友们好！我们代表祖国欢迎你们！”

“总理、总司令好！”

“大家辛苦了！”

“首长辛苦！”

“你们都是同黄继光、邱少云等烈士英勇战斗过的亲密战友，我代表军委慰问大家，通过你们向全体志愿军战友们问好！希望大家继续英勇杀敌，早日取得抗美援朝战争的最后胜利！”

随着战友们一声声“好”的应答，大厅里响起一阵阵掌声，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总理和总司令，先后走向队列，同战士一一握手。

当总司令走向洪珠时，洪珠赶紧说：“总司令好，我就是参加重庆庆功大会的那位湖南井冈山脚下的安仁战士。”

“嘿，好一个安仁勇士，你又去了朝鲜战场！”

“安仁勇士”……后来，这个声音洪珠认了，并一直都烙在了他的脑海里，要做个“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