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戏曲的思想价值

第一节 三国戏曲的思想价值

戏曲的感染力来自于作品鲜明的思想倾向。戏曲艺术通过演员形象、生动的演出感染观众,观众在欣赏戏曲、随着剧情发展而情感不断变化的同时,潜移默化受到思想的熏陶。明代丘浚在《五伦全备记》的《副末开场》里有一段自白说:

然经书却是论说道理,不如诗歌吟咏性情,容易感动人心……近世以来做成南北戏文,用人搬演,虽非古礼,然人人观看,皆能通晓,尤易感动人心,使人手舞足蹈,亦不自觉。[1]

三国戏曲之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主要原因正是这些戏曲中具有是非分明、善恶清晰的辨别标准,“好人”“坏人”一看便知。

其一,忠奸斗争、善恶斗争、美丑斗争作为主线,贯穿在三国剧作之中。

“忠于朝廷”“忠于汉室”的忠君思想与其背叛者的斗争,始终是三国戏曲的主要内容。忠君思想具有复杂的政治因素与社会因素,在此不多涉及,但是,在封建社会中,“忠君”与爱国常常合二为一,爱国思想体现在忠君行为之中。

在三国戏曲中,刘关张三兄弟的“桃园结义”就具有十分明显的忠于汉室、为民除暴的思想倾向,而曹操作为汉室的篡权者,站在了刘关张三兄弟的对立面,这也是历史上“拥刘反曹”的根源之一。在刘关张三兄弟身上,体现的是忠贞、善良、美好,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为了匡扶汉室,刘备集团历经艰难,从中原到荆楚,再到西川,他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顽强地与各种敌对势力进行斗争,既有强大狠毒的董卓及其部下,也有奸诈邪恶的曹操群体,还有凶狠狡猾的孙权一伙,但是,刘关张三兄弟不畏艰难,开拓出了西川这一块来之不易的据点,并以此为基础,平南征北,虽然功亏一篑,但是其精神足以彪炳千秋。刘备集团所取得的这些成就,都是在与董卓、曹操、孙权等势力顽强斗争后得来的,戏曲充分强调了他们的斗争精神。

其二,弘扬正气、伸张正义、崇尚品德一直是作品的重要主题。

三国戏曲作品面向大众,褒贬鲜明,弘扬的是为国为民、赤胆忠心的英雄,为品德高尚的贤者、智者唱赞歌。刘备作为“仁君”的典型,是贤德者的代表,而关羽、张飞则是正义、勇猛的化身。元代无名氏杂剧《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羽登场时所说“秉性忠直志节刚,身材凛凛气昂昂。一心义勇扶社稷,永祚家邦万载昌”[2]道出了刘关张三兄弟所代表的正义。

而作为“义”的典型代表,关羽的一生就是为义而生,为义而死,面对曹操的篡权,关羽表现的是忠义;面对董卓及其部将的残忍,关羽表现的是正义。“温酒斩华雄”,斩杀的不仅是华雄这样一个武将,更重要的是,关羽大大扼杀了董卓一伙的士气,将不可一世的华雄除掉,就意味着董卓势力的完结,关羽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所以值得大书特书。

所以,在三国戏曲中,关羽的“义”贯穿始终,从《桃园结义》开始,中间经过了《虎牢关》《三英战吕布》的正义,《土山三约》“降汉不降曹”的忠义,《夜读春秋》维护二位皇嫂名节的情义,赤壁之战后《华容道》“义释曹操”的恩义等,再加上关羽、张飞死后,刘备举全国之力《伐东吴》为兄弟《大报仇》的仗义,诸葛亮《七擒孟获》宽大为怀的道义,这些足以说明,“义”是三国戏曲的主题,弘扬正义、伸张正义是三国戏曲的主旋律。

荆州关羽祠关公像

其三,抨击邪恶、叱骂奸佞、嘲笑虚伪,是剧作具有重要感染力的源泉。

三国戏曲作为广大观众耳熟能详的艺术题材,在抨击邪恶、叱骂奸佞方面深受观众好评,而邪恶、奸佞的代表无疑是曹操。明代徐渭《狂鼓史渔阳三弄》中的祢衡在叱骂曹操时唱道:

【油葫芦】第一来逼献帝迁都又将伏后杀,使郗虑去拿,唉,可怜那九重天子,救不得一浑家。更有那两个儿,又不是别树上花。都总是姓刘的亲骨血,在宫中长大,却怎生把龙雏凤种,做一瓮鲊鱼虾。[3]

祢衡的话极具代表性,曹操杀伏皇后及其儿子,是断了帝王“血脉”,这在传统认识当中是不可原谅的,即便是一般人家,斩草除根也过于残忍,更何况是帝王之根。祢衡对曹操的叱骂,引起了大多数观众的共鸣,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

曹操作为刘关张三兄弟的对立面,三国戏曲对曹操的阴险、残忍极力贬斥。《许田射鹿》《衣带诏》《青红啸》中的曹操,凌驾于献帝之上,目无皇权,滥施淫威,正是奸佞、邪恶的代表。在《陈宫记》中,曹操父亲好友吕伯奢盛情邀请曹操,并热情款待,但生性多疑的曹操听到磨刀声,误以为吕伯奢要杀自己,就要先动手为强,予以“反击”,陈宫明知曹操误会了,竭力劝阻曹操,可是曹操根本听不进去,白白地将吕伯奢全家杀死。更为可恨的是,吕伯奢买酒回来遇到曹操,曹操一不做二不休,又无端把吕伯奢杀死。这一切,陈宫都看在眼里,十分气愤,陈宫对曹操大加叱骂,可曹操却振振有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曹操的行为是赤裸裸的残忍、无耻、邪恶。这些剧作通过对曹操的鞭挞,表达了普通百姓渴望正义、期盼善良的良好愿望。

作为曹魏政权的另一重要代表人物曹丕,也同样受到了嘲笑与批判,晚清京剧《受禅台》中,描写众大臣劝谏献帝让位就极具讽刺意味。曹丕在曹操死后继承了魏王之位,这时,以华歆为首的一帮文武官员,迫不及待要让曹丕登上帝位,他们纷纷劝谏献帝“将江山社稷让与魏王”,自己就可以“享清净之福”了。但是,献帝认为“寡人虽无大才,尚无大过”,不肯将帝位让出。然后,众大臣想尽办法劝说,他们以上天降下祥瑞为名,威胁献帝如果不让位就会“祸起萧墙”,在这种情况下,献帝十分恼怒,但又十分无奈,只好将帝位禅让给曹丕。不但如此,华歆还逼迫献帝先要建造一座受禅台,建好后又在众大臣面前将象征帝王权力的玉玺交给曹丕,这样才算完成了整个禅让过程。整个过程,表现了曹丕及其臣下的卑鄙无耻,对献帝寄寓了无限的同情。

同样遭到抨击的还有篡夺曹魏政权的司马氏。《司马逼宫》《红逼宫》《废曹芳》等剧作描写了司马氏的代表人物司马师弑杀曹芳君臣的篡权行为,对司马师的做法予以斥责。

其四,积极生活、乐观向上的处事态度。

三国乱世,出现了大量无家可归、有家难回的游子,也有很多仕宦于外的官员,这些人常年奔波劳累,居无定所,甚至深感前路茫茫,无所适从。但是,他们大多能够以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应对人生,始终充满着奋斗、拼搏的进取精神,成为逆境奋斗的典型。如“建安七子”的王粲,依附荆州刘表欲成就大业,但始终得不到重用,尽管王粲内心郁闷、伤感,甚至对刘表极其失望,但是,王粲仍然满怀信心,相信自己一定会达到目的。元代郑光祖《醉思乡王粲登楼》中,王粲唱道:

【上小楼】一片心扶持社稷,两只手经纶天地。谁不待执戟门庭,御车郊原,舞剑尊席?我怎肯与鸟兽同群、豺狼作伴、儿曹同辈?兀的不屈沉杀五陵豪气![4]

可以看出王粲心中的高度自信。

在表现蔡琰心系故国、回归家园的《建安轶事》《续琵琶》《文姬归汉》《文姬入塞》等剧作中,蔡琰历尽艰辛,却初心不改,宁可与留在北方的两个儿子生离死别,也要回到日思夜想的故国,表现出了可贵的家国情怀。回来之后,蔡琰“载笔入朝,授以校书之职,缵成父志”,最终完成了父亲的未遂心愿。

三国戏曲的重要思想价值,为三国人物赋予了丰富的内涵,成为影响后世的重要力量。

歌剧《蔡文姬》剧照

当然,三国戏曲在艺术上和思想价值方面也存在不少问题,主要表现在:艺术上的脸谱化使戏曲缺乏人物形象的发展变化;剧情设置的程式化,使戏曲陷入概念化模式;戏曲角色的固定化,导致表演的僵硬化;忠奸、美丑、善恶的标准夹杂有大量的封建伦理道德。这是需要观众认真辨别的。

总之,作为“国粹”,戏曲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占有重要地位,深受各地百姓欢迎,而三国戏曲影响更大。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记叙了明末清初南方戏曲演出之盛况:

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崽子娈童及游冶恶少、清客帮闲、傒僮走空之辈,无不鳞集。自生公台、千人石、鹅涧、剑池、申文定祠下,至试剑石、一二山门,皆铺毡席地坐,登高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5]

焦循《花部农谭》序言也说:

郭外各村,于二八月间,递相演唱,农叟渔父聚以为欢,由来久矣。[6]

随着戏曲在民间的影响日益扩大,喜欢戏曲的人越来越多,一些达官贵人为了看戏方便、看自己喜欢的戏曲,就开始在家里蓄养家班,有些深谙戏曲的贵族文人,甚至还亲自撰写剧本、指导演出,可谓尽心尽力。这样,本来在民间范围的戏曲扩大到了贵族家庭,也使戏曲的文辞、结构、人物形象、音乐、动作等各方面有了进一步的精细化发展,推动了戏剧创作与演出成就的提高。如明代重要的戏剧作家徐渭。张岱的《陶庵梦忆》描述了贵族之家对戏曲的热衷:

阮圆海家优,讲关目,讲情理,讲筋节,与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与他班卤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余在其家看《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笺》三剧,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7]

不仅仅是贵族之家积极参与戏剧创作与演出,帝王对戏曲也十分投入:

时有以《琵琶记》进呈者,高皇笑曰:“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琵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8]

清代曲论家李渔《闲情偶寄》说,戏曲为“雅人俗子同闻而共见”[9]

陈独秀说:

戏曲者,普天下人类所最乐睹、最乐闻者也,易入人之脑蒂,易触人之感情。[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