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化宣传与愚民措施
在对滇西沦陷区的经济政治有了一定的掌控之后,日本对当地的统治并未像预期那样稳固,当地人民的抗日活动此起彼伏,无时不在冲击日本的统治。日本便把思想控制和愚民措施作为军事进攻和经济掠夺的配合手段。具体措施为日本侵略者在滇西沦陷区指示伪政权组织竭力进行奴化宣传,叫卖“中日亲善”“东亚共荣”“建设东亚新秩序”等殖民侵略理论,配合日本在滇西沦陷区的奴化统治。日军企图通过一定的方式,使滇西沦陷区人民在无形之中或者被迫之下认同日本的价值观念,渐渐丧失掉家国意识和民族精神,此举较之武力镇压,无疑更加阴毒、更加有效。
(一) 欺骗宣传,蛊惑人心
侵华日军为了使侵略行为“合法性”,大量散发反动传单,其目的是奴化占领区人民,使其成为侵略者的顺民,打击抵抗的军民士气。日军攻陷腾冲城10天后,发出布告,内容为“大日本皇军之来华,乃为解决支那痛苦,殊不知蒋政权脑经〔筋〕糊涂,不明事体,竟至勾引白种人,欺辱同种,故皇军作战目标乃为消灭蒋政权之个人军队,驱逐白种人在远东之势力,完整我亚洲黄人之固有土地和利益,完成日支亲善,实现东亚自由平等,望一般人民速返家庭,各安生理……” (27) 此为日军在滇西沦陷区进行欺骗宣传的前奏。腾冲现存有一份名为《大日本南方派遣军军部告云南省民众书》的日军宣传册,其内容对日军发动的大东亚侵略战争进行了极度粉饰。
大日本南方派遣军军部告云南省民众书
云南全体民众诸君公鉴:
此次日本对于渝方蒋政权的战争,已经过五年多了。究竟为的什么事?恐怕云南的民众,还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云南僻处一隅,交通不便,本来消息就很隔膜。加之又只听得重庆一方面的恶意宣传,更是莫明真相了。现在乘这大东亚战争开幕一周年的纪念日,且将此次战争的内容,详细说一说:
第一,是正名。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此次的战争,一般的人都随口的混说“中日之战”这个名词,是根本的错误。因为此次并非日本和中国全国打仗,乃是仅对于重庆蒋政权一小部分作战。日本决非想侵占中国的土地,乃是为讨伐破坏东亚大局的蒋介石,以及扰乱社会秩序的共产党。所以此次的战争,只可说“日渝之战”,决不能说是“中日之战”。并且中国的南北两京,以及冀、鲁、豫、晋、苏、浙、鄂、粤、长江珠江两流域、中国腹部等地,早已成为和平区域。不但未有和日本为敌,且非常的同情。因为南北两京为中国的首都,政治文化的中心,一般的民众,智识眼光,尚然就髙明得多。至于上海、江、浙一带,因抗战交通的便利,消息灵活,对于世界大势,易于明了,所以也就能够明了日本的宗旨,深知日本并非侵略,乃是为的东亚大局,保护我们亚洲民族利益,故能与日本一致,同声相应,协力合作。日本见其诚意,也就推心置腹,真正亲善,直以同文同种,兄弟之邦相待。不特无条件的,即将从前占领的地方,完全退还中国南京新国民政府。并且更从英美等外人手中,将中国前此已经丧失很久的土地权利等等,亦一概夺回,奉还中国。如以前汉口、天津、广东、江、浙等地的英美租界,以及工场、学校、大规模建筑物、军事据点等等,均已一一归还中国,仍归国民政府冶下。并又借贷巨款数万万元,以为中国整理财政,发展实业,加强海陆空军。俾中国的国力充实,日臻富强,共负东亚重任。现在和平区域以内,如南北两京,长江珠江等流域,中国腹部各省,均秩序安谧,商场繁盛,百物便易,生活裕馀,既无战祸,又无匪患。至于贪官污吏的压迫,苛捐重税的烦扰,更是绝迹。一般人民,真所谓“安居乐业”,度其熙熙皡皡,攸游太平之岁月。这样的和平幸福,恐怕云南的人民,不但闻所未闻,即梦想亦不能到。因为云南人所过的日子是:百物昂贵,生活困难,达于极点。兵灾匪祸,时常莅临。日不安席,夜不安枕。——这种境况,与和平区域相较,真有天堂地狱之别了。然而云南的人民,何以又独受这种的惨痛呢?这就是被破坏东亚大局的——蒋政权——所害。否则云南的人民,还不是享同样的幸福,过同样的快乐日子吗。我们真为云南人抱不平,真史为之痛恨!然而我们对于南京国民政府,怎样又竭力帮助;对于和平区域人民,怎样又竭为爱护呢?这是有大大的理由,并无丝毫伪言。就是要贯彻大东亚主义,确立东亚共荣圈。谋我们东亚民族永久的幸福。
怎么又叫做大东亚主义呢?就是东亚者,我东亚人之东亚也。我东亚民族,绝对的为东亚土地之主人翁也。——我们今且作一个最粗浅显明的比喻:譬如姓张的田地财产,是该姓张的子孙所有;姓王的田房财产,应该姓王的子孙所有。绝不能许他姓他人,来强占的道理。更不容外县外省的人,突然间来掠夺霸占的。然而今之英美等人,就丝毫不讲公理了,他们以欧美白种人,突来强占我们亚洲黄种人的土地,并且还要把我们亚洲人做他们纯粹的死奴隶,既霸占我们土地,又榨取我们的财富,更还要底降我们的人格,灭亡我们的国家种族。真正无天理,无公道极了。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印度、缅甸、南洋、马来群岛,以及荷屈菲岛一带,数百万方里之土地,数千万以上之人民,都为彼欧美白色人所霸占,所奴隶。致偌大的亚洲,林林总总,数十国之中,其硕果仅存者,惟日本之与中国,与其他一二小国而已。然中国名虽尚未为彼所灭亡,实则较已灭亡者更惨,更酷,沦之为次殖民地。如印度、缅甸等人民,虽为英之附庸,然犹得占英籍,受其保护,得享其一部分奴隶之权利。而中国人,则只被其压榨,而不得享其丝毫利益。所谓:“有义务而无权利。”又奴隶之不若矣。实在可悲可痛极了!——彼英美等对予中国之手段,亦残酷之至,无理已极。彼辈之侵略中国,向鸦片战役始。鸦片烟本为毒物,彼以之毒害中国人民。中国政府,取缔禁止,其理由极为正当。而英人则不讲公理,借此与中国开战,乘中国战败之后,乃威逼中国,割让香港,开放南京、上海、宁波等等五商埠之租界。此等地方,名为商埠租界,实则就是与割让地一样。且此等地方,又为军事要冲,一有战争,复可制中国之死命。自此以后,英美的势力,直达中国腹部,以及全国。而中国亦即门户洞开,险要尽失。彼时中国,实岌岌可危,瓜分之祸,即要莅临。幸值日俄之战。日俄之战,日本一仗,打败俄国。彼欧美等人,才不敢轻视我们亚洲无人,才把灭亡中国之心,暂时搁下。但是因此,对予日本,也就恨之刺骨,忌之特甚。所以才定下两虎相斗,从中取利之毒计。要想把中日两国,一概灭亡,一网打尽。故此数十年以来,中日之间,发生种种纷纠,弄出许多的风潮,都是彼英美从中作怪,故意使我中日两国不和,他们好从中取事。譬如此次战事,英国则时而开放滇缅路,以助中国;时而封闭滇缅路,以助日本。美国则一方面借给巨款与中国,一方面又卖给大批军火与日本。要之,彼辈并非真心帮助何方,即实施其两虎相斗之毒计,务使你两国尽力撕打,尽你两方打得筋疲力竭的时候,他就好收渔人之利,把中日两国,一下灭亡。以彼辈之独霸东亚,财物富源,任其掠夺榨取。吾人看清了此点,乃于去年十二月八日,毅然决然,宣布大东亚战争,联合全东亚民族,实行大东亚主义。尽驱彼英美白人出境,还我东亚河山,确立东亚共荣圈,创造我东亚民族之幸福。因为我亚洲地大物博,资产丰富,若不被彼欧美白人之掠夺榨取,只我东亚人民之享受,不特自给自足,且绰有余裕。今尽以驱出彼辈,而我亚洲人民,脱去往日之桎梏,发挥天赋之本能,振兴实业,发展教育,增加精神上、物质上之文明,则我亚洲,将成人间之天国,世界之乐园矣。我亚洲民族,前途幸福,可无量矣。此种宗旨,宣布而后,凡我亚洲人民,莫不衷心悦服,一致拥护。故自去冬开战以来,不三数月间,整个南洋,完全底定。如香港、星〔新〕加坡、马来群岛及美属菲律滨〔宾〕、荷属婆罗洲、苏岛、爪哇以至缅甸、锡兰、印度周边等地,莫不相继陷落,尽入我皇军之手。此虽为我皇军平日蓄养精锐之力,然亦以主义正大。乃为我全东亚民族谋幸福,故得我东亚人民,全体拥护,一致欢迎,尽力臂助之功也。
故我日本此次之战,乃堂堂大义。为东亚大局而战,为东亚全民族幸福而战,岂侵略中国区区之土地哉?故对于南京新国民政府当局,以及一般人民,智识开明,眼光髙远,深知大义者,则竭力帮助爱护。俾充其国力,共负大东亚全局之责任,非有其他私意也。
至若重庆蒋政权,亦同为东亚民族,应该明晓大义,同心同德,努力一致,负起新生东亚之责任。而乃迷于金钱,只知自利,反认贼作父,为彼英美人之走狗,破坏东亚大局。至于蒋之对于苏联,亦背义忘仇,为虎作伥。苏联当前帝俄时代,对于中国,已怀其灭亡瓜分之恶意。侵占东三省,压迫已甚,到了现在,更为残酷……我日本之教育文化,亦与中国相同,所谓尚忠教孝,礼义之邦也,断不容此等邪说之猖獗。故彼苏联,乃中国之国仇也。而蒋政权,则反引为同调,相与一气。故蒋政权者,实为我东亚民族之公敌,更为中国国家之大罪人也。我皇军申明大义,张其挞伐。我皇军此次,只为讨伐蒋政权,对于重庆一方面之作战,并非与中国全体战,更非有丝毫侵占中国土地财富之心。凡我中国袍泽,务须深明此旨,勿滋误会。
目前世界大势,益愈好转。日本同盟枢轴之德、意两国,已会师于大西洋。此后枢轴之势力,联合愈固。合同作战,愈益有利。英美之崩溃,愈益不远。则吾人之大东亚主义,不久即可实现,东亚共荣圈,根本亦既确立。吾人所希望,东亚全民族之幸福,亦将莅临矣。中国袍泽,为大东亚重要之一环,务希同声相应,一致努力,向大东亚主义之光明前途迈进。以期能尽一己之责任,不失中国之地位,是所厚望。谨布区区。
掬诚以告,即希明鉴。 (28)
这份3000多字的宣传册足见日本的险恶用心,其先用“同文同种,兄弟之邦,中国袍泽”的称谓拉近中日两国的距离,又树立起共同的敌人“欧美白人”以建立“统一战线”,最后再提出“贯彻大东亚主义,确立东亚共荣圈,谋东亚民族永久的幸福”的期望,极具欺骗性与蛊惑性。这份传单的内容与日本1943年出台的《大东亚共同宣言》中“大东亚各国应互相合作,完成大东亚战争,从美、英之枷锁下解放大东亚,完成其自存自卫,以下列纲领为基础建设大东亚,以求贡献于世界和平之实现”的论调如出一辙。但是,这些空洞美丽的辞藻和日本占领的实况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二) 笼络上层,贿赂收买
为维持在滇西沦陷区的长期统治,日军也是煞费苦心。他们利用汉奸们的各种社会关系,以私人名义用一套汉奸理论暗地里和军政长官或绅士名流通信,引诱他们降敌。前有日军“行政班”班长田岛寿嗣拉拢腾冲抗日县长张问德的诱降书,后有日军松井联队长写给潞西设治局局长常绍群的诱降信,希望其同日军“携手合作”,维持龙陵、潞西等县的安宁,如承许诺,即由坂田师团司令任常绍群为“腾、龙、耿、镇游击总司令”。
日本宪兵司令致常绍群的诱降信
绍群常司令官台鉴:
我前给你二华函,想你收到了罢?但未见回音,不知未〔为〕何。刻弟的心里实实悬念你,羡慕你,又不知你的近况莫何。现日军出动平、猛、龙一带,就是大扫荡平猛龙一带时期,而时间长。弟想着你同龙潞游击工作是多么的卑鄙,多么的痛苦,想我辈在社会立足,必须先要选着一条光明的大道去干,结果能得一个大大的光荣,成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愧我辈出世干事一场。说到如此,希望你极早回心改道而行。弟可着带路之人,快来中山先生建设之大东亚阵线工作。比你前干之工作,光荣十倍。你参加,弟一定保护你的生命、名誉及位置。请不要疑心,放心前来一叙。如有假言骗你,人格当〔担〕保,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若刻间亲身不能来会,请速派你知心的弟兄来平戛日本宪兵队一会。弟对面讲,我心里时刻盼望你的一切。候他来转达你,你就知道弟对你的诚恳处了。若是你来参加中山先生建设之大东亚建设阵线的时候,决定委你任龙平猛勇义工作队总司令官。因现在平戛地区宪兵队工作队长蒋三元卧床日久,病入膏肓,服务困难,大概辞职休养,故欢迎你来协力,参加大东亚建设阵营。直〔值〕是良好机会,天之凑成。接着信,请净〔静〕坐三思,并请来人或速回书。祝你公私迪吉。
弟平戛日本宪兵队长上田朴心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一月十四日 (29)
常绍群收到诱降信后,回函严词拒绝。信中对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争行为进行了批判,揭露了日本“大东亚共荣”的险恶用心,并对缅北、滇西战局进行了分析,指出日本深陷失败囹圄而不自知。日军拉拢上层的卑劣行径对爱国者无疑是徒劳之举,但在一些投降者那里起到了一定效果。干崖土司刀承钺结婚时,田岛寿嗣补送刀承钺1万元,而刀承钺在抗战期间,犯下“通敌叛国,栽种烟苗,剥削边民,杀害中央工作人员” (30) 等罪行。龙陵伪政府县长赵鹏程被日军“洗脑”后在县衙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卅载昏天黑地,遭受无边痛苦;一旦披云见日,享尽万代荣华”,横批是“中日亲善”。 (31)
(三) 渗透基层,不遗余力
日军通过“维持会”等各种组织活动及控制手段,将这些奴化思想向基层渗透,以实现其侵略与奴役滇西沦陷区广大民众的目的。驻腾日军“行政班”曾率武装部队数百人到董官村和大罗绮坪按户搜查收音机、片纸只字,监视人民思想动态。在腾冲,日军“一面对各乡镇发出招降通知书……并派多人向四乡宣传敌军‘武勇精神’及‘道德’。宣传大意谓:只须驯服归顺,生活财产一如往昔,皇军且加意保护” (32) 。意图何在,不言自明。
侵华战争时期,日本侵略者将电影视为执行“国策”和向“满洲国及中国普及日本情况乃至日本精神”的重要手段。早在1923年,“满铁映画班”便成立了,并为日本侵华活动服务。伴随着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在武力征服中国的同时,开始逐渐重视对中国人民的思想奴役。1937年8月,由伪满洲国和“满铁”合资建立了“株式会社满洲映画协会”(简称“满映”)。“满映”利用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拍摄了大量具有强烈殖民主义政治色彩的纪录片,宣传所谓“大东亚共荣”“日满协和”和“王道乐土”等极度粉饰日本侵略战争的理念,用以迷惑和腐蚀中国人民思想,达到其文化殖民之目的。日军企图通过“满映”将殖民思想以电影这种宣传作用较强的形式传播开来,它实质上是日本军国主义者一手策划和控制的宣传工具,是侵蚀中国人民思想的精神毒品和麻醉剂。
日军将“满映”那套伎俩也移植到了滇西沦陷区。“敌人每于夜间放映电影,召集沦陷区乡保人民开会宣传之时,仍从我国旗与敌旗交叉,中悬总理遗像,读遗嘱。以新中国、中日共荣共存,反对英美之一片言词,惑乱人民。闻有一次,田岛方于开会时,向民众宣传演说,谓‘彼日军系救中国而来,为逐出英美而来,倘无日军,腾龙已被英美占据矣’……敌又每用反宣传电影到各处轮流映放,淆惑视听” (33) ,以图引导社会舆论和蒙蔽人民群众。
据芒东(位于梁河县西部)百姓回忆:“日本人见到学生模样的孩子,就递送两张宣传画。一张是亚洲地图,画着中国、朝鲜、日本及南部诸小国,用红线画上一个大圆圈,顶端写着‘大东亚共荣圈’;另一张上画着五个人,一名日本兵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与一个身穿长袍马褂手持长刀的中国人并排站着,面前画着三个分别在帽子上有美、英、法标志的西洋人,状似恐惧欲逃的样子,画页上部写着:‘中日是兄弟,联合起来打倒英美法!’” (34)
(四) 借助宗教,毒害精神
日本还利用宗教对滇西沦陷区人民进行精神毒害或践踏当地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在日本的对华政策中,宗教一般都被其作为愚民工具加以利用。日本认为,“对人民生活、文化程度低的民族,除逐渐改革宗教,取得成功的若干例子之外,性急的办法,一般都失败了。东亚殖民地的宗教,有的被用来作为愚民政策乃至对立抗争的工具” (35) 。据中缅交界的佧佤山特区邦隆行政公署秘书马明扬报告,“窃敌初占夷区,以统治未固,乃假仁假义。利用佛教向夷民宣传,夷民以智识低落,被其欺骗,而受敌人利用……近年来敌寇统制已固,露出本来之狰狞面目,以高压手段刮削夷人,如居住限制、商业限制、农产强征、畜类征发等暴虐行为,致使夷人忍无可忍” (36) 。德宏不少群众历来笃信小乘佛教,在信奉佛教的地区,几乎“寨寨有奘房(佛寺),月月有佛节”。但日军侵入后,任意焚毁寺庙,把寺庙当马厩、厕所,凌辱僧侣,极大地亵渎和伤害了德宏人民的宗教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