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霍乱细菌战
霍乱是侵华日军细菌战中最广泛使用的细菌武器,其特点是细菌培养简易、投入便捷,致死率高。从1942年5月至1945年日军兵败,日军南方军“冈”字第9420细菌部队在滇西沦陷区疯狂实施霍乱细菌战,造成滇西沦陷区霍乱流行异常,数以万计滇西民众感染死亡。
(一) 日军对保山的霍乱攻击
在滇西地区先后被日军攻占之后,怒江东岸顿成抗战的最前沿,国民党派遣重兵屯集于滇西重镇保山,依托怒江天险与日军隔岸对峙。如前所述,1942年5月4日,一群由54架飞机组成的日本空中轰炸机队,用爆炸炸弹、陶瓷细菌炸弹和燃烧弹,袭击了保山县城。这三种炸弹的混合设计,旨在将保山那些木制房屋的密集区域彻底摧毁。当日,保山几乎被夷为平地,超过78%的建筑、房产被毁坏,约有1万人因此而丧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幸存者们茫茫然而不知所措,纷纷逃往城郊的乡村里避难。
1942年6月7日,当时在保山进行灾后视察的国民党元老、云贵监察使李根源,曾依据保山受灾状况通电各界请求援助。他描述了日机空投“病菌弹”的实况:
自腊戍不守,倭窥滇西。突于五月四日正午十二时,先以寇机五十四架,分两批袭保山,因境界毗近,情报被断,疏散不及,一城同尽。敌投空中爆炸、烧夷、病菌等弹三四百枚。狂炸之后,继以机枪扫射,历数十分钟,死伤万余,血流沟渠。次日又以五十四架来袭,连续投弹。盖响者喘息待尽之余生,都成长夜之冤魂矣。人道澌灭,至此而极。最后每日均有敌机或二十七架或九架,多少不等,更番搜索。至十二日,见城内尚有断垣,又复投轰炸弹一次,至是城中生物尽矣。国立华侨中学、省立保山师范学校、省立保山农业学校、县立保山中学各校址咸毁焉,学生死伤甚重。十三日,敌机炸附近各农村,并以机枪扫射我辛苦农民,死伤尤众。兽机肆虐之后三日,城乡各处发现霍乱。迄今日环保山周围平坝死者已五六千人。医药乏竭,仰天待绝,伤心惨目,宁有是耶!城既毁灭荡成煨烬,闾阖空虚,行人绝迹,一月之中,死者未埋,浊气熏天,血腥触鼻,乌鸦喙食,猘犬随啮,哀哀生民罹此穷毒,今虽略事掩埋,而重壁之中,倾墙之下,尚未尽发。 (62)
1942年在滇西抗日前线任指挥官的国民党第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曾撰文回忆保山霍乱之灾:
一九四二年五月,入缅军的溃退和日机的滥肆轰炸,给滇西人民带来了很大的痛苦,而热带病——虎列拉 (63) 的传入,更给滇西人民加上可怕的灾难,保山一带村庄的居民在六、七两月里死于这个疫症的有一千多人。有的全家死亡,有些村子里一两天之间死了六七十人;没有棺材,只好用席子包裹掩埋。我和当时到了保山的李根源老先生,立即采取了措施。那时军队全部都注射了防疫针,感染情形不严重,当命令部队在所有村庄里为居民进行环境的扫除和隔离工作,派出大部分军医人员为居民注射防疫针。由于人员和药品的不足,我和李根源分别向昆明的一些医疗机关发出紧急呼吁,先后得到了帮助。这样,到七月中旬,这个疫症才没有继续发展。 (64)
宋希濂的回忆,从侧面证实日军细菌战引起的霍乱流行,是确有其事的。
著名历史学家、云南大学方国瑜教授,在抗日战争结束后的1946年,去保山搜集滇西抗战资料。他周历惠通桥、松山、龙陵、芒市、遮放、黑山门、畹町、腾冲等地,调查访问,获得了甚为丰富的资料,写成《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文中附有保山纪事部分,以充满悲情的语调客观地记录了保山地区当时的疫情:
五四被炸之同胞,死尸无人殓埋,暴露城郭,尸体腐化,臭气熏天,以致酿成时疫,流为巨灾。疫症为急性霍乱,现状,肚痛如绞,上吐下泻,腿转筋。肚痛如绞可治,上吐下泻已沉重,若腿一转筋,则万不可活。征诸当日事实,不爽毫发。其症首先肚痛,不即治之,一小时后,即吐泻并行。再不医治,腿一转筋,不可救矣。故为时非常迅速,数小时前方谈笑自若,而数小时后即为泉下人。炸后余生,犹罹此劫,虽曰天灾,人祸亦有关也。此痧症流行,由五月十五六日,向各村寨渐渐滋蔓,至六月大盛。一村一寨,几无幸免之家,甚有绝灭者。事后统计,死六万余众。然处此离乱之世,调査不甚周详,数字恐不止此。六畜亦遭此劫,不在调査估计中。 (65)
(二) 霍乱在滇西蔓延
日军实施“五·四大轰炸”后,又有3次针对保山的轰炸,分别在5月5日、6日、8日发动。但是,城市早已成为废墟,因此这些攻击令人有些费解。表面上看,他们只是在轰炸保山城的断壁残垣,让那些瓦砾变得更加破碎。但其实,这3次攻击的真正目的是进一步发挥此前投放的细菌炸弹之效果,即制造出更大面积的瘟疫。日军的意图是通过空袭轰炸,把那些仍在城中住宅、医院或学校等残毁建筑里挤作一团的百姓,驱逐出城市,让他们去更为偏远的地区传播瘟疫。在当时,虽然云南省赈济会也逐渐出台了收容入境缅籍难民的暂行办法 (66) ,但在日军无差别轰炸的混乱状态下,由缅甸退入滇西的难民以及保山城区受灾百姓抱着他们被污染了的物品,一路逃亡,加剧了“难民携带霍乱”的流行。
保山的难民流趋向很快就发生了转变。因为保山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于是,那些贫穷的农村人就离开他们的农田和村庄,冒险进入了这座被摧毁的城市,去捡拾那些城里人逃难时落下的家什。而当他们满载而归地返回乡下时,不经意间,就变成了霍乱细菌的携带者和散布者。这样,霍乱又蔓延到了云南更多的地方。可以说,传染病是现代社会最令人忌讳和烦扰的,因为患病者常常有隐瞒心理,结果隐匿的患者成了传染源,使传染病扩散到周边区域,时间一久更是扩大了传染的范围。 (67)
水源是霍乱病菌得以传播的主要渠道,投放在外面的霍乱菌有一定时间的存活期,它们能够在沟水或浅水井中维持7.5天的时间,而在深水井里可维持长达13天。在滇西各地,日军不但派飞机投掷细菌弹,还派出许多日本间谍以及他们招揽的缅奸、汉奸向滇西公路沿线的水井、水沟、水池、水源投放细菌,造成霍乱沿滇西公路传染扩散。据保山昌宁县一份电报记载,日军便衣队及间谍无孔不入,他们散布谣言,下毒药,扰乱地方。曾发现30多名日军间谍乔装成乞丐模样,随身携带镜子与药盒,分别前往顺(今凤庆县)、昌(今昌宁县)两县“工作”。 (68) 据《保山市志》记载:
1942年5月4日,日军轰炸保山城,死伤1万余人,死尸无人殓埋,尸体腐烂,臭气熏天,酿成时疫,流为巨灾。5月12日开始,霍乱在城乡大流行,沿滇缅公路继续蔓延,尤以板桥、北上、北中、东哨、金鸡、永顺、永和、五线8个乡镇最为严重。5月中旬至6月,为霍乱大流行高峰期,染病者,上吐下泻,腿抽筋,朝发夕死。几天之内,各村寨几无幸免之家,一些村子,两天内死亡六七十人,有当日埋别人,而次日被人埋者,也有断烟绝户人家。溃军、驻军、难侨也多数被传染,无药医治,惨死者不计其数,死尸遗弃路边沟壑,无人料理。5月13日,省政府派临时救护队一行12人到保山,注射预防1.02万人次,水井消毒850余次,取缔、改善伙食馆40家,并进行防治知识宣传。至7月中旬,疫情缓和。据不完全统计,此次霍乱大流行,死亡6万余人,约占全县人口的1/5。 (69)
据《施甸县志》记载:“1942年5月4日,保山城被日机轰炸。数日后,霍乱暴发流行蔓延至本县的三岔河、瓦房村、仁和桥、沙沟、何家村、华兴村、四大庄、姚关、万兴、太平、等子一带,广为流行,染病人多为上吐下泻,脱水休克,朝发夕死,死亡万余人。”大量的难民沿滇缅公路东逃至大理,造成大理地区霍乱疾病迅速蔓延,患者人数和死亡人数与日俱增,其中漾濞县感染霍乱165人,死96人;云龙死亡3000人;永平死亡1000多人;邓川感染4774人,死亡2243人;洱源患者4228人,全部死亡;弥渡死亡481人,感染137人;宾川死亡2000人;鹤庆感染12658人,死亡7749人;大理死亡14000人,全家死绝有3000余户;剑川县流行霍乱,死亡3105人;祥云城区及云南驿、前所等地区霍乱病流行,花园村有四五十户农户,染上霍乱病的就有230多人,死亡30多人,禾甸新泽村患霍乱病死亡的人数有100多人。 (70) 总体而言,滇西数十县,感染霍乱而死者达数十万人。
表5.11 洱源县1942上半年度霍乱损失报告表
单位:人
注:1943年1月,洱源县县长为高克敏。
资料来源:《洱源县政府为1942年度滇西霍乱被灾情形呈》(1943年1月26日),云南省档案馆藏,1011/7/166/90。
(三) 日军滇西霍乱细菌战的物证
保山空袭中,飞机投放的细菌炸弹是由731部队设计并生产的各式陶瓷外壳炸弹。这些炸弹被称为“八木式炸弹”(Yagi Type Bomb),而731部队的工作人员则把它们叫作“蛆虫炸弹”(Maggots Bomb)。 (71) 因为这类炸弹在冲击力的作用下,会破裂粉碎成小块的陶瓷碎片,使那些凝胶状细菌乳液飞溅出来,而这些乳液中则满是活着的苍蝇。这些苍蝇会从爆炸点飞走,然后落在人或动物身上,也可能落在食物、公共厕所、水源、餐具和其他地方。它们四处乱飞,沿途释放身上那些由实验室所培养的致命霍乱细菌。一旦一人感染了霍乱,他就可以通过体液传染给另一个人。携带有细菌的狗和其他动物同样能通过这种方式,把细菌传染给人类。1枚八木式细菌炸弹曾被投放于保山。那枚炸弹落在地上,裂了开来,但并没有完全破碎。保山施甸县由旺乡的退休小学教师林毓樾,曾亲眼看到这枚炸弹躺在地上。1999年,在日本细菌战犯罪调查委员会(一个由专事细菌战争史研究的中国学者所组成的团队)出示的八木式炸弹图片中,林毓樾认出了它。据林毓樾和另外3名目击者的回忆,他们所见的那枚细菌炸弹直径约20厘米,长度达1米。采访记录显示,他们四个人都描述看见了一团“黄色的蜡一样的东西”,从那里边,许多“活的苍蝇争先恐后地飞走了”。 (72)
上述陶瓷炸弹的实物收藏于腾冲滇西抗战纪念馆。这个陶瓷细菌弹并未破碎,弹体呈白色,带有蓝色船锚标志。由于年代久远,弹体上的金属件已经锈蚀。该细菌弹作为日军在滇西发动细菌战的有力证据,被单独陈列。此外还有金属细菌弹、关东军100部队所用的2个“兽医行李箱”、2个鼠笼、1个风动投食器、芥子气炸弹、生化防护服、防毒面具,以及活体解剖台等实物。它们是滇西抗战纪念馆的业务馆长段生馗多年来在腾冲、盈江、梁河、芒市等地收集到的,是侵华日军对滇西实施细菌战的有力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