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香港
1934年,王为一经组织安排,为避国民党通缉,拿着“剧联”领导司徒慧敏写的介绍信,乘船到香港,进入苏怡主持的香港全球影片公司工作,1935年秋返回上海。
王为一父亲的一个朋友,是一家电影院的经理,他认识国民党的一个特务,这特务手上有张通缉令,要抓两个共产党人,其中一人就是王为一。那特务了解到王为一是那个经理的朋友的儿子,便让那经理向王为一父亲通了消息,想拿这件事作个交易。那经理就约王为一父亲见了那个特务,也出示了那张通缉令。王为一父亲经那个经理的暗示,向那特务表示此事务请帮忙,放孩子一条生路。那特务表示看在那位经理的面子上,事情好商量。特务走后,王为一父亲跟经理商量,要多少钱才能买下那张通缉令?那经理说,那家伙已经打听过你的身价,而且还知道你最近就要嫁女儿,我看,至少得花个三五千块钱才讲得成。
王为一父亲回家对王为一说了这情况,愁眉不展。王为一告诉父亲:“我已经把这情况告诉了朋友(事实上已经告诉了剧联组织),朋友说,现在香港一家影片公司需要人,假若我愿意,可以去香港避一避,父亲你就容易对付那个特务了。”王为一父亲表示这办法可行。王为一又说,朋友认为,那张通缉令既然是抓两个人,那另一个人又是谁?知道了那个人是谁,就知道是受谁的牵连了,我的问题就清楚了。父亲能不能再去看一下那张通缉令,记住那个人的名字和地址。王为一父亲就又通过那个经理找到了那个特务,要再看看那张通缉令。特务笑着把那张通缉令拿给王为一父亲看,并说:“这玩意儿不可能作假的。”王为一父亲解释说:“不是不相信这张通缉令,我儿子说他不是共产党,他想知道那个人他认不认识,怕是受那个人的牵连。”特务说:“那你就看清楚了。”王为一父亲又看了一眼那个人的名字。
王为一父亲回家对王为一说了那个人的姓名,叫田某某,是新华艺术专科学校的。王为一表示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王为一马上设法告诉了徐韬,要他立刻转告组织。第二天徐韬告诉王为一,组织已马上派人去通知那个姓田的,让他赶快躲避。但是迟了,那个人前一两天就已经被抓走了。
组织上要王为一尽快决定去不去香港。王为一考虑到就算父亲花一大笔钱买下这张通缉令,但还是得东藏西躲,不能公开从事一切活动,去了香港,至少行动自由了,有没有发展前途,去了那边再看情况。于是,王为一和徐韬、赵丹商量,认为目前敌人很嚣张,还是暂时离开一下上海比较妥当。作了这样的决定,王为一父亲在对付那个特务时,也策略地、讨价还价地拖延着。
王为一父亲正忙着女儿结婚的事,王为一也在做离开上海的准备,去电通影片公司找司徒慧敏(剧联领导之一),由他出面写介绍信给香港全球电影公司苏怡导演。司徒慧敏告诉王为一,苏怡是我们的同志,有事可以找他谈谈,又告诉王为一到了香港怎么找到全球公司。
妹妹举行婚礼的那天,王为一也邀了赵丹、徐韬几个好朋友来喝喜酒。他相信那个特务一定也会悄悄地来侦察。其实王为一已托朋友买好了去香港的船票,行李也在白天托人送上船了。当晚12点就要起航离沪,因此他神态非常轻松,和亲友们谈笑自若。到了晚上十时左右,宾客散尽,就剩家里的亲人们围着王为一,流露着惜别之情。王为一对父亲说:“我要走了。”父亲应了一声,从账台上取了50个银元给他,说:“到了那边,一上岸就得花钱,这里的钞票那边不好使,银元大概可以用。一切要小心!”姐弟们想送王为一一程,但被父亲阻止了。王为一看到大厅满地都是散落的花朵,随手拾起一枝鲜红的大丽花向全家人挥动告别,离开了一小时前曾是非常热闹的妹妹的结婚厅堂,走上了静寂的马路。
一艘大约3000吨吨位的货轮就停泊在黄浦江海关大楼附近。王为一直到上了船,坐进舱房,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怕特务突然知道,要追到这儿来。
王为一望得见海关的大钟,它会按时响起钟声,上海相当大的范围内可以时时听到它的钟声。这时离12点还差10分钟,船是12点整起航。王为一眼望着那长针慢慢地向已经在12点上的短针靠近,心想,要大钟到12点响起,轮船起航,自己才算脱离了危险。王为一两眼直盯着这海关大钟,具体地说是盯着那支长针,盯着它慢慢向那短针靠拢。当长短针一起叠在12点上时,大钟就响起那最完整的一组乐曲,接着,王为一一下一下地数着它敲了12下钟声……心情十分复杂:“我出生在上海,活到今天20岁刚出头,就成了一个革命‘亡命之徒’,要离开我为之战斗的我的故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今天这么零距离地看着这海关大钟,听着这洪亮又美妙的——而实质是帝国主义侵占上海的象征物的海关的钟声。”
钟声响过,轮船接着就鸣起沉重的汽笛声,在人们不知不觉中移动了,王为一顿时觉得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这下可脱离特务的魔爪了。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完全脱离了险境,因为眼下还是在黄浦江上,万一特务发现了,还是有办法把他从船上抓回去的。王为一警惕地注意江面上有无汽艇追上来。直到快天亮的时候,轮船驶出吴淞口了,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倒在床铺上安然入睡。
轮船终于到了香港。船靠码头时正是晚饭的时候,但船上已经不开饭了。一个老员工知道王为一初到香港,晚上上岸找人不方便,就让他上岸去吃晚饭,仍回到船上来睡觉,到第二天早晨离船也行。王为一走出舱房,望见香港的港口比较昏暗,岸上也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他把那枝从上海带来的有些枯萎的大丽花扔在海里,让它随着海浪沉浮……
王为一要去的全球影片公司,位于离香港市中心尚有约二十里地的一个小渔港,叫香港仔。王为一在那里找到苏怡。苏怡看了司徒慧敏给他的信,对王为一表示欢迎,说来得正是时候,他的新片马师曾主演的《野花香》即将开拍,并介绍了录音师任冰给王为一认识。任冰也是从上海来的年轻人,很热情,帮王为一解决了许多生活上的问题。几天的交谈,使王为一了解了香港的一些情况。
◎ 1935年王为一(右一)与同事在香港全球影片公司门口合影
首先是电影,大都粗制滥造,七八天拍一部片的有的是,不求质量,但求观众看了能哄堂大笑,或者赚小姐们几滴眼泪,或者让那些好色之徒能够得到感官的享受。反正,香港的制片商,目的就是骗观众的钱,其他一概不考虑,与上海有些小公司的制片目的是差不多的。香港有个很出名的“云吞导演”,他是给著名的粤剧大演员薛觉先拍戏的,原是薛觉先戏班里的一个演员,很聪明。电影导演那一套手艺他都学会了,薛觉先拍戏就要他当导演,薛觉先想怎么拍,他都唯命是从。有次拍薛觉先大段唱词,声带先已录好,现场就由演员一面做着戏一面听着声带假唱。这段唱词有一本胶片那么长,拍这场戏,导演先请演员走走位,摄影师摆了全景的角度。正式拍摄时,导演喊一声:“Camera!”(开机),机器一转动,这位导演就离开机位,跑到摄影场外的云吞担上吃一碗云吞,再回到机前,那镜头正好拍完,导演喊了声:“Cut!”(停机),这个长镜头就完成了。这事传为摄影场上的笑话,因此大家就叫这位导演“云吞导演”。这位“云吞导演”可以说是当年香港粤语电影的典型。香港有两三个小具规模的摄影棚,除自己拍片外,经常有租借业务。当时的电影界还盛行的一种皮包公司,经理人整天拎着一个皮包,公司一切业务,包括演员和工作人员等的一切合同、账目开支及办公用品,都装在皮包内。简言之,这个皮包就是他的公司,他可以省去注册开办一家公司的开支。一部片子拍完结束,他的皮包公司也“关门大吉”,没有一点包袱。拍戏赚了钱,请合作者吃一餐,下次拍戏再合作。有的演员或技师同时接几部戏,下午赶一场,晚上再赶一场,一天两三个影场奔走,忙得不亦乐乎。剧本怕互相抄袭,只有导演一人手上有剧本,大家到了现场听导演宣布今天拍什么戏,演员的戏和词儿也是当场交代。制片商们认为拍部戏并不难,就是能卖钱的剧本难找,于是粤语电影界明抢暗偷的风气很严重。全球影片公司的制片态度比较严肃,有拍马师曾和谭兰卿合演的《野花香》,这是马师曾刚演过的舞台戏,是根据前不久这儿上映的外国电影《蓝天使》改编的。另外有一部由一位姓关的美国返港华侨导演的故事片《不堪回首》,写寡妇守节的封建题材的,由刚从上海来的陈波儿演那个守节的寡妇。王为一当时并不认识陈波儿,但知道她是最早的剧联成员,参加过共产党在上海领导的最早的艺术剧社,并演过许多戏的主角。知道她也在这公司,王为一非常高兴,能在香港认识一个剧联老同志,可以有共同语言交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