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洪遒
王为一
受人尊敬的洪遒同志已于1994年7月31日与世长辞了,令人悲痛不已!
洪遒,浙江绍兴人,原姓章,名鸿猷,过去他经常作诗写文章,发表时用过许多笔名,“洪遒”是其一。
洪遒的大半生是在和病残作艰苦的斗争中渡过的。他后期得的是风湿强直性病,两腿不能弯曲,而他的工作又离不开执笔书写。他不能像常人一样坐在桌前写东西,得在办公室或家里的书桌上加设一张小桌子。他就是我们很少见到的永远是站着办公的人。偶尔我深夜去找他,还见他站在小桌前的灯光下默默地疾书着什么文稿的背影时,深深地为他那种坚强不知疲劳的敬业精神所感动,不敢贸然上前去打扰他。
我初识洪遒是20世纪30年代初,他还是个在上海大夏大学的学生。那时候国家民族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各大学里的政治斗争也很激烈,许多师生参加了各种党派,左的、中的、右的都有,各自成立各种社团进行宣传自己的政治观点。洪遒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左翼作家联盟和戏剧家联盟(都是国民党当局视为捕杀对象的“共匪”组织),在校成立了大夏剧社进行进步活动。我是跟“剧联”的徐韬去和他联系工作时认识洪遒的,之后就无交往。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我有事去昆明,在新中国剧社老朋友瞿白音的宿舍里见到他,蓦地我认不出是谁,因为他已经驼背了,也显苍老。十年前一个青年学子颇为清秀而潇洒的模样已经完全不见了。在这十多年里,他从学校到社会,抗战八年中,转辗西南的战地和后方,在地下党周钢鸣的帮助下,参加了各种革命文艺工作,或协办“西南剧展”,或当报刊编辑,经常熬夜写诗作文,发表于报纸杂志。尤其是在参加演剧二队时,行军演出,生活极为艰苦,经常在潮湿的地上铺草而卧,这样,就加重了他原有的风湿病。爱国救亡的热诚,又迫使自己不能离开革命斗争的岗位,而他的病却在逐渐加剧,他的背也越来越驼了。
抗战结束,又展开了解放战争。洪遒在广州与周钢鸣合办《评论》杂志被禁停刊。迫于形势,去到香港。他经受党八九年的考验,于1948年7月香港地下党吸收了他,成了一名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战士。
入了党的洪遒,工作更勤奋,先派他去协助茅盾编《文艺》双周刊,又为夏衍编的《华商报》副刊当助手,又参加夏衍、以群、周钢鸣等人组织的“七人影评”组撰写影评文章。接着又奉命和司马文森、齐闻韶成立电影工作小组,处理香港影界的问题。
我于1949年春节从上海昆仑公司调到香港南国公司工作,经常有事要和他商量,成了他家的常客。接触中觉得洪遒为人正直无私,言行中不搀虚假,待人真诚热情。这一点为当时在香港和他有交往的朋友所称道。
当时的香港,虽属英国的殖民地,却是个政治形势非常复杂的地方。解放战争胜利前夕,许多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为避国民党的白色恐怖而避居香港;国民党的败将残兵,以及党棍政客,还有害怕共产党“共产共妻”的商人和百姓也都逃难来此。在这弹丸之地,国共两党的势力和舆论的斗争是十分剧烈的。就电影界而言,既有共产党领导的进步制片厂,也有国民党支持的反动制片厂。电影从业员中,名导演、大明星及各种技术人员也很多,各有政治倾向。有的跟台湾有联系,有的想靠拢共产党。后者中间有的是真心的,有的是投机的,还有想混进来的,真假难分。洪遒从工作出发,就要周旋于这些人之间,是件十分复杂难处的工作。接着,电影工作小组想有个进步的电影工作者组织,便于团结他们,于是成立了“香港电影工作者学会”(后习惯称作“读书会”),洪遒任会长。他不顾行动不便,到处联系,建立许多小组,除布置学习内容,还要解答学员们的提问,工作是十分劳累的。当时“读书会”的影响很大,说明洪遒的工作颇有成效。
◎ 1949年,王为一(右)在香港与洪遒(左)合影
1951年初,我奉命调广州筹建电影厂。考虑到该厂有香港三家进步制片厂拟投资,香港党组织又命洪遒兼该厂秘书长,以便与香港的资方联系。他就奔走于穗港两地。
1951年9月间,他奉命上北京向电影局汇报和联系工作,由于天气不适,他的关节炎突变严重,发展到两腿的大关节。两星期后就躺倒起不来了。经过多方治疗,到1956年,身体虽恢复,但两腿已完全不能弯曲,不是卧就是站,无法坐下,也无法走路,只能以极小的步子移动,还得用拐杖或扶着别人的肩膀。这时,正展开肃反运动,他就积极要求参加。电影局领导照顾他的情绪,编入一小组,该小组就经常到他卧室里来开会。大家赞扬他这种精神,称他为活保尔(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
香港党组织原安排洪遒长期留在香港工作的,病倒后只得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到北京。洪遒积极要求工作,因南方较适宜他的病体,经过申请,终于在1956年9月离京到穗,任省作协秘书长。不久,珠影厂重建,又调他到厂任党委副书记兼副厂长,继任代厂长、厂长职。1961年11月又病发,去上海广济医院治疗,调养两年半后动手术,将右股部位已钙化的臼骨换上金属臼骨,这样,右腿就能弯曲,右脚也能举步,也能侧坐了。医生要他三年后再来换左腿的臼骨。洪遒认为,再要住院三年,时间都浪费了。回厂后再没提治另一条腿的问题。洪遒行动不便,就凭他清醒的头脑,坚强的意志和不怕劳累的毅力,处理着制片厂颇为复杂的领导工作,直到1986年2月离休。珠影厂的领导班子虽多次调整,但洪遒则始终留任。因此,珠影厂有今天这样的规模和成绩,洪遒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离休后一年,他又卧床不起了。延续了六七年之久,病情逐渐恶化,终于不治。享年八十有一,可谓长寿矣!
洪遒,是个身残志不残的楷模!他那与人为善、助人为乐的美德,他那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电影事业的敬业精神,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值得提一笔的,是洪遒的夫人陆蔚芳,她为护理洪遒的病,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他的生活和工作,真是心力交瘁!最后几年,简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身旁。让我们向陆蔚芳致以敬意和深切的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