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一颗永不陨落的星
王为一
——本月10日，是赵丹逝世四周年，几日来哀思绵绵，他的容貌声音是那样清晰地在我脑海里浮现着，感到他还活着似的。回忆起他死后在北京举行的那次极不平常的悼念活动，追记之以寄托哀思。
“天下都乐”，这是阿丹你在1978年在柳州写下的四个斗大的字。泼墨草书，写来豪放中见劲遒，一如其人。今天走进首都剧场大厅时，正是按照你的遗言悬挂在大厅正中，首先进入人们的眼帘。
我望着这四个大字想：这该是你积累了半个世纪来的生活经验和教训所作出的对世界人民的既是良好的愿望，也是奋战的号召吧！阿丹，你一生坎坷，十年冤狱（新疆坐牢五年，“十年浩劫”又关五年），压不垮你，整不死你，为什么？因为你为有所追求的东西尚未达到而要活着，并为此作斗争于囹圄之中。你演了一辈子戏，获得了极大的声誉和地位，但这些都不是你的目的。你从十七八岁起就接受了党的影响而从事革命的戏剧和电影活动，就憧憬着虽还遥远但终将获得的一个共产主义世界的理想。到了那个时候，全世界人民就都会那么真，那么美，那么幸福了！这是你经常在谈吐中流露的思想。把这些思想一言而蔽之，这成了你笔下的四个字：“天下都乐”。
◎ 王为一手稿《一颗永不陨落的星》
大厅两壁的四个橱窗里，挂着你主演过的影片剧照：《聂耳》《海魂》《烈火中永生》《风流人物数今朝》《为了和平》《李时珍》和你导演的《青山恋》。还有几幅舞台剧照：《屈原》《罗密欧与朱丽叶》《醉生梦死》和《大雷雨》。这仅是展现了你一生中艺术创作的一部分。“十年浩劫”中，许多珍贵的资料都给毁了，能一时收集到这么些剧照来展览，已经极不容易了。其中有一幅是你在一出独幕剧《自由》中扮演一个诗人。这不禁使我想到，20世纪30年代初同台演这出戏的郑君里、顾而已、徐韬、你和我，如今还活着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拐进休息室，四壁挂着你的字和画，琳琅满目。这几年演戏不成，寄情于丹青，因而把你这方面的才华充分地发挥出来了。
走进剧场，光亮的舞台上满是鲜花和芳草。台的右半边，以乳黄色画框的你的巨幅油画像，高悬在宽阔的红丝绒帷幕上。肖像是一抹棕色，朴实而热情。唯有兜在胸前的那条蓬松带波折的围巾略呈玫瑰红。感谢画家，这条围巾把阿丹的革命浪漫主义的性格暗示出来了。
你长着一张英俊而潇洒又带点俏皮劲儿的脸。65岁的人了，还是一头茂密的黑发，显得多年轻啊！你两眼炯炯地凝视着今天来探望你的人，好像在问：“你好啊？你在忙些什么呀？你有什么新的打算吗？……”你抿得严实的嘴唇，表现了你对朋友们的成绩的肯定和赞赏；你嘴角微微上翘，有点对某些事物表示疑虑的样子，将要对朋友说出直言不讳的批评，或风趣的嘲笑。
舞台的左上空悬挂着一排白色的字：“悼念人民艺术家赵丹同志”。下方设一排座位，是为主持这次活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准备的。
按照你的遗愿：“不奏哀乐，不置花圈，不挂挽联，不戴黑纱……”一切制造悲哀气氛的事物你都不要。你要给人以美。这舞台布置得真够美的了！假若不是那一排白字，人们会疑是将授予你什么最高荣誉奖章而设计的会场哩！其实也是的，你的名字前面冠上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就是党和人民授予你的最高的荣誉啊！
你要大家不为你的死去而悲哀，能吗？我们不是因为没有了悲哀的环境气氛就能抑得住悲痛的。对你，任何人都会感到失之过早啊！
座池里坐得满满的，其中有指引你道路和帮助你进步的前辈；有共同战斗在舞台和摄影机前的同志；有以你为师的年轻一代；更有你的亲人——妻子女儿。
此时此刻，大家心目中只有一个你。在轻轻奏起的你喜爱的贝多芬交响乐曲声中，各人的心中都荡漾起你曾经给予的一切美好的回忆。
夏公告诉我们：30年代初，你演他编剧的《上海二十四时》那部影片，由于给国民党剪得不成一部戏，他怕你灰心，想安慰你几句。你却乐观地说：“不怕，失败了再来过。”
夏公接着又谈到“十年浩劫”后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说：“我还能演戏，演小生不行了，演老生还可以。”
可是，你虽然幸运地看到了“四人帮”的倒台，但“解放”几年来终未演成一个戏。鲁迅、闻一多、李白，都是你渴望塑造的形象而未得，后又有日本制作的由你主演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正在筹备时你就一病不起了。
夏公不禁慨然地说：“我们这一代在坎坷的路上走得太久了。”
可怜可敬的阿丹，你的一生可算是贡献极大，命运多舛，壮志未酬，容音已逝。在这坎坷的路上，你真是做到鞠躬尽瘁，死后而已了！这怎不叫人为之心酸而泪下？！
◎ 1937年，在上海举办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前试装留影，赵丹（右）饰罗密欧，王为一（左）饰好友墨邱歇
◎ 2005年9月，王为一在北京纪念赵丹诞辰90周年暨铜像揭幕仪式上
司徒慧敏也告诉我们，你曾指着一些年轻人说：“又是一代了，一代过去，另一个、十个、百个、千万个将成长起来。”你对青年一代的成长寄予迫切的希望，给以热情的帮助，为年轻人的成就高兴得拍手欢呼。你常说，我们的事业要后继有人啊！你看见了吗？你的爱徒牛犇等人在你像前，因失去了你这样一位良师竟泣不成声。你说，我们还能控制得住我们的眼泪吗？
阿丹，你成功地创造了许多悲剧性的崇高形象：武训、李时珍、聂耳、许云峰和林则徐等，你在生活中也创造了一个感人至深的艺术家的崇高形象——阿丹你自己。
最后，你的最亲密的老伴和战友宗英说得好：“阿丹不属于一个家庭，更不属于我一个人。阿丹属于舞台，属于银幕，属于党，属于祖国，属于大自然，属于未来。”
大家会同意宗英这几句话的含义的。这次不平常的悼念活动的影响将是深远深远的。所以，阿丹的死去，不是一颗明星的陨落，而是将永恒地闪烁在茫茫苍穹，每当晴朗的夜晚，我们一抬头就能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