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
（独幕剧）
王为一著
宣传（独幕剧）
人物：鲁队长、杨小姐、小弟、根宝、老奶奶、大婶、王村长、秀才老爷、连长、士兵赵得标、小三、小姑娘、农民甲、农民乙、农民丙、年老的农民、男队员甲、男队员乙、女队员、其他男女队员数人、农民群众
画中人物：李永生、永生老婆、鬼子A、鬼子B
歌声：《军民合作》
幕启，一队宣传工作者、六七个青年男女正兴奋地站在斜坡上唱着。农民们男女老幼的围了一大群，都张了一张笑嘴，呆呆地像是听得很有兴趣似的，有的还在瞧着歌谱哩！
人们从平地上一直拥到上堤岸的斜坡上，在这斜坡的高处，右边长着一丛挺直的芦草，左边站着一棵粗短的老树，树枝密密地伸展开来，好多黄叶也像爱凑热闹似的，飘着飘着拥到人群里去了。滚滚的长江，就横在这堤岸下，夕阳的余晖映红了隔岸的天边。
歌唱完了，农民们杂乱地说着：
“好！”
“真好听，再唱一遍！”
“先生们再唱一遍给我们听！”
“对了，再唱一遍！”
（大家嘻嘻哈哈的要求着。）
鲁：我们已经唱了好多遍了，老是听我们唱是学不会的，现在该轮到你们唱了。
农民们：“我们唱得不好。”
“我们还没有唱会哩！”
“唱得不好多难为情呀！”（女孩子也说话了。）
小弟：让先生们再唱一遍，我们就准唱，大家说好不好？
农民们：“好！”
鲁：这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赖，刚才要你们大家合起来唱一遍，你们都怕羞，怕唱不好，不肯唱，一定要我们再先唱一遍，然后你们才唱。好了，我们已经唱了，现在还要我们唱？这怎么行，大家来试一下，我相信你们唱起来是准不错的。杨，你来指挥他们唱。还有谁看懂的可以要一张看看。（许多人都举起手来嚷着要歌谱，鲁给了他们，孩子们也都吵着要歌谱，鲁没给。）
鲁：这个你们看不懂的，回头给你们看画，好么？
（孩子们没趣地挤到人群里去了，这时候农民们有的拉着先生们在问字，有的在学着唱，有的还在争论着该这样唱该那样唱的，于是乱哄哄地嚷成一片，杨毫不关心的站在一边瞧着。）
鲁：杨，你怎么尽瞧着不叫他们唱呀？
杨：（勉强提起精神来）好了，大家不要讲话了，听我喊一二三四，喊到四的时候，你们就跟着一块唱起来，要唱得非常整齐，还要唱得有劲儿。唱歌第一要紧的是整齐，整齐了才好听，懂吗？
（没有回答，大家只呆呆地望着杨。）
鲁：怎么你们大家不开口呀？刚才这杨先生说的话，大家听懂了没有？要是听懂了大家应当答应一声：“懂了！”懂不懂？
农民们：（一起答应）“懂了！”
（女人们都吃吃地笑了。）
杨：（稍稍厉声地）有什么好笑？预备，一——二——三——四——
（只有一二个人像冒险似的唱出来了，既不整齐又不正确，因为很多人都没有唱，这一二个唱的人终于只唱了两三个音也就收住了口，不好意思唱下去。）
鲁：这不行，要大家一起唱才对，唱得不好不要紧，多练练就唱得好了，大家好好儿的把这个《军民合作》的歌唱会了，我们就讲图画给你们听，我们有好多好多很好看的画，有日本鬼子怎么欺侮我们中国老百姓的画，有老百姓怎样帮助军队打东洋鬼子的画……
根宝：我们先看画，后唱歌。
农民们：“对了，先看画后唱歌！”
（杨大为泄气，不耐烦的站一边去了。）
鲁：这可办不到，一定要大家先唱了歌，然后给你们画看，难道你们不高兴唱歌么？还是这个歌不好听？（假装生气的样子。）
（大家呆住了，一个很小的静默。）
小弟：（挺身而出，傻头傻脑的。）不是不高兴唱，也不是这个歌不好听，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个女先生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教我们唱，可是我们笨，学不会，唱起来一定不整齐，不好听，怕你们先生笑。
农民们：（嬉笑着）“对了，对了！”
鲁：哪儿话？你们唱得不好，不是你们笨，是我们教得不好，我们哪还好意思笑你们？好了，现在大家放大胆子来唱一遍，唱了一遍，回头看完了画再唱，好不好？
农民们：“好！”
鲁：杨！过来指挥。
杨：（走过来，泄气地。）预备——
鲁：杨！（轻轻地，是鼓励她的意思。）
小弟：好，大家都得唱，都得唱，不唱的是王八蛋。（向根宝）喛，根宝，你也得唱，得好好儿唱。
根宝：（不服地）你自个儿跟我好好地唱得了。
小弟：我要比你……
杨：（生气了）预备——
鲁：杨！（是阻止她的意思）
杨：（还他一眼）一——二——三——四——
（农民们唱是全唱了，可是出口的先后不一致，调门儿的高低也不一致，或大声嚷的，或小声哼的，近乎私塾里的学生在念书似的，杨无法指挥，只好望着他们生气。有一二个农民寻到这声音的地方来了，鲁过去发歌谱给他们，孩子们又拥到鲁跟前要歌谱，鲁把仅剩的一张给了一个孩子，其他几个孩子就扑向那孩子争夺，结果是扭成一团厮打，一二个较小的孩子给打得哇哇地哭了。接着大婶儿一边大声叫着一边走过来。）
大婶：根宝——根宝——
根宝：（从人群里挤出来）喛——
大婶：回家烧晚饭去——
根宝：我在唱歌哩！妈，你自己烧吧——
大婶：死丫头，回来不揍死你才怪哩！（气愤愤的下去了）
鲁：（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暗示其他同志一齐拍手。）好，唱好了，唱得真好！（大家便陆陆续续地停下来，只有小弟还是聚精会神地唱着，可唱得一点也不入调门。）
根宝：人家都唱完了，你还唱？
小弟：人家唱完了管我屁事，我没有唱完哩！（还唱）
（根宝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引得大家都笑了。）
鲁：你们看刚才要你们唱，你们偏不肯唱，现在唱了，不也唱的很不错吗？
老农民：我看简直是错得太狠了，这哪里是唱什么洋歌？你喊你的，他叫他的，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鲁：老先生，这不是什么洋歌，是中国的新歌。
老农民：唔，唔，是中国的新歌。
鲁：（向大家）这种很多人在一起唱的歌最要紧的是整齐，整齐了才好听，这好像很多人在一起做一件大事情一样，要大家齐了心才能做得好，回头我们再在一起多练几次就行了，现在我们先讲画给你们听。
（队员们正在展开一幅抗战形势图，而农民们尤其是孩子们早已起了哄挤到画跟前去了。）
鲁：大家别挤，别挤呀！都有的看的。现在先看这幅画，这幅画是讲现在我们打仗到底打得怎么样了？我们中国军队跟日本鬼子现在在些什么地方打仗？日本鬼子会不会打到这个村子里来烧了你们的房子，杀了你们一家子，还抢了你们靠着活命的田地？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晓得现在打仗的情形，要不然鬼子从你们村子后面打进来，你们还一点儿也没知道，那还用你们活的？！好，我现在让这位高先生来讲给你们听，他知道得很详细，你们有听不懂的或是看不清楚的，可以随便问我们那一个人都行，我们都极愿意告诉你们的。
高：请大家走近些，好看得清楚点儿。（大家又起哄拥上前去）慢慢儿，不要挤。
（正在挤的当儿，小弟拉着根宝从人群中挤出来。）
根宝：干什么拉着我，人家要看画哩！（撇开小弟的手，又要往人群里钻。）
小弟：（拦住她）我们到那边练唱歌去不好么？
（根宝同意地笑了，两人便到一边练唱歌去。此时高已经开始在轻轻地讲解地图，鲁走到小桌前，正想倒茶，那边小弟和根宝因为争先唱歌斗起嘴来了，小弟气愤愤的奔到鲁跟前。）
小弟：先生，这个歌是不是我们男人先唱，后来女人跟上来唱的？
鲁：是的。
小弟：这个女人就要抢着先唱，要我们男人后唱，我可不答应。
根宝：先生，先生……
鲁：这个歌是男的先唱，女的跟上来的。
（根宝不悦，一扭身的往一边下去了。）
小弟：喂，根宝！根宝——（追着下）
（鲁看着觉得很有趣，正要转身到桌边去，杨在他身后喊住他。）
杨：鲁德！
鲁：（回头见杨不愉快的脸色）怎么，不要喝茶吗？
杨：我告诉你，我想回去了。
鲁：又有什么不高兴了么，杨？
杨：这种工作实在引不起我一点兴趣。
鲁：才开始来参加工作，就已经感到不耐烦了吗？
杨：你瞧，教这些乡下人唱歌，连嗓子都教哑了，他们可唱成个什么样子？真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这些乡下人只配唱唱那些下流的山歌。
鲁：是的，教乡下人唱歌，本来是件很辛苦的工作，很容易叫人不耐烦的；好吧，乡下人非常喜欢听故事，回头你就讲故事给他们听吧！（欲走开）
杨：（感到鲁的冷淡）我也不愿讲什么故事。（生气地向反方向走上几步）
鲁：（严肃地）那么你在这团体里愿意干哪一样工作呢？
杨：（返身见鲁的神态，不服地）哪一样工作也不愿意干，（恶意地一鞠躬）我向你队长辞职。
鲁：（趋前，诚意地。）瞧，又发小姐脾气了，本来在出发之前，我原估量你是不能到战区里来工作的，你却偏要加入我们的团体跟着要来，这儿离前线只有六七十里路，不是随便好玩儿的，当时我们还很严重的问你有没有决心，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杨：（干脆的）我说有。
鲁：我要你对工作不许厌倦，你又是怎么回答我的？
杨：我说非但不厌倦，而且一定很努力。
鲁：是啊，可是现在呢？
杨：现在我要收回一切曾答应过你的话。
鲁：为什么？
杨：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我当时所理想的。
鲁：那当然咯，理想往往跟事实差得很远的，我们只有努力加强我们的工作，才能使事实走进我们的理想去。
（这时候农民们已经在画前散开了，三三两两的，有的在跟宣传员谈话；有的看着地图指手画脚的询问着宣传员；有的拿着歌谱在学唱。）
杨：工作，工作，你愈加强你的工作，那跟我的理想可愈差得远了，我加入这个团体，老实说完全是自私的，我可以忍受一切像教乡下人唱歌那样不耐烦的工作，但是我理想我至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跟你在一起！
鲁：难道说现在事实不是这样么？我们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
杨：可是这跟我和团体里所有的人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有什么分别呢？
鲁：是的，正因为是在一个团体里，我们跟其他的队员们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你我俩在私生活上也就不能有什么例外的行动，杨，现在什么都不比从前了。
（有个老奶奶在茅屋门口缝鞋底，一边留神瞧着这两小口子在闹别扭。）
杨：最叫人难过的，就是现在什么都不如从前了，你比从前更疏远我了，在团体里，你也很少来找我说话，瞧你刚才的样子，人家心里正不舒服想找你说两句，你却爱理不理的，我真讨厌你，恨死你。（走开去）
鲁：你已经感到我在这里对你的态度不同了么？那只怪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明白，（走向她）那么就趁现在跟你解释一下吧！（走到杨跟前，她却往人群里去，给鲁一个不理，鲁见老奶奶正在他身边瞧着他，便不好意思地走到桌前，下意识的倒茶，但壶是空的。）
老奶奶：喔，茶没有了么？先生，我跟你冲去。
（老奶奶正向鲁走去，这边农女们和女队员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抢在老奶奶之前到鲁跟前。）
女队员A：鲁队长，这些姐姐妹妹要我们上她们家里玩儿去，我想趁此机会可以做些家庭访问的工作，好吗？
鲁：好的，二十分钟内归队。（向其他队员们）同志们，现在大家可以随便到乡亲家里去谈谈，作二十分钟的家庭访问工作。
（于是在一片邀请声中，队员们被农民们热情地拉拉扯扯的四散而下。）
老奶奶：（笑着到桌前来取了茶壶）你们两位请坐一会儿，我去冲茶来。
鲁：不必了，麻烦您老人家是不敢当的。
老奶奶：哪里话，这算不了什么的。（往茅屋里去了）
鲁：杨，我觉得我们俩在此地讲话讲得太多了，至少把工作给耽误了，等回头到团体里我再找机会跟你解释吧！不过请你不要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我，相反的，我是比从前更爱你了。杨，我们也去做点家庭访问的工作吧。（欲走）
杨：（拉住他）鲁德！
鲁：（撇开她的手）放规矩点，男女授受不亲！
杨：（又生气了）你说吧，你怎么还会比从前更爱我了呢？
鲁：是的，从另方面说，像你这样一个在都市里过惯了舒服生活的小姐，能够一天抛弃了那些物质上的享受，跟随着她的爱人到战区里来担任这种艰难辛苦的宣传工作，你说那个男的会不更爱那个女的么？不过限于客观条件的不允许，并且不需要用一般的恋爱方式表示我更爱了你，甚至于像你所说的，还更不如从前哩！是的，杨，我觉得在抗战愈趋艰苦的现在，实在不是要在形式上表现我们相爱的时候，我曾经这样想过，等到我们抗战得到了胜利，那么就是花费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来谈恋爱，谈什么都是有兴趣的。反过来说，要是抗战不幸失败了，国也亡了，那么连做人都谈不上，还有什么劲儿来谈恋爱呢？所以在眼前最好是什么也不谈，每个人，尤其是我们青年，应该把一切时间、一切精力和一切智慧都用在工作上来争取这次抗战的胜利，你说对不对，杨？
杨：什么也不谈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你为什么要做到连碰你一下都说是男女授受不亲的那样封建呢？
鲁：这说来话又长了，你想，我们这一群年轻的男女混在一起到乡下来工作，在乡下人的眼睛里看来已经是很奇怪的了，要是我们在行动上再不注意，这样在他们封建的头脑里边，就认为我们是一群不正当的下流人了，这样，我们无疑的是给他们轻视了，我们怎么还能在他们面前开展工作呢？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乡下人的眼光里表现出一个非常规矩的人，说话要老实要肯定，态度要诚恳，要温和，这样才能获得他们的相信，才能获得我们工作的效果，像现在我跟你在这儿唠唠叨叨的谈了半天，要是有人注意我们的话，不知道要误会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杨：什么关系呀？别胡说。
（老奶奶提着茶壶出来，两人稍窘，杨走开去。）
老奶奶：太太，才冲的热茶，过来喝一杯。
杨：（只得敷衍）好，谢谢老奶奶。
（鲁在一边窃笑，杨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走到茅屋前的一只破椅那边坐下。）
老奶奶：（走到鲁跟前来了，倒茶）虽说是茶，可是我们乡下用不起茶叶，煮水的时候，在锅里筛上一把绿豆，喝起来就有点清凉的味儿，太太，过来喝一杯吧。
鲁：（见杨不理）杨，老奶奶倒茶你喝。
杨：（勉强地）谢谢，我不渴，我不要喝。
鲁：（见杨的态度不好，急抢着跟老奶奶说话）老奶奶待我们真太好了。
老奶奶：那里，连好茶都没有给你们喝。
鲁：这就很不错了，（喝一口）那清凉的味儿好得很，好喝极了。
老奶奶：（殷勤倒茶）好喝那你就多喝两碗，真是你们太辛苦了，坐着多歇会儿吧！
（根宝气愤愤的直向鲁那儿奔来，小弟理屈似的跟着，可是根宝一到鲁跟前，又怕羞地说不出话来了，要小弟上前去问。）
小弟：先生，这儿该怎么唱的？
鲁：你们最好去问刚才那位教你们唱歌的女先生。
（小弟走上二步，也觉得不好意思的招呼根宝上前去问。）
老奶奶：傻孩子，对先生说话还怕什么羞？再说这位女先生就是这位先生的太太，谁要看你这种男孩子的臭样子。
根宝：（走到杨面前）先生，前面的一半我们都会唱了，可是从这儿的“嗳唷嗨”起，他总是跟得不对，不是抢得太快，就是拖得慢了，先生，你教教他吧！
鲁：（见杨无诚意）杨，你瞧他们多用功，别辜负了他们。
杨：你们先唱一遍给我听，就从这里唱起。
根宝：嗳唷……
小弟：嗳……
根宝：你瞧你又抢了！
小弟：（不服地）你你……你……
杨：是你抢得快了一点，再试一遍，当心，要接得慢一点儿就对了。（向根宝）你唱。
根宝：嗳唷嗨。
小弟：嗳……嗳……
根宝：笨虫，接得太慢了。
杨：（向小弟）你要留意，当她刚要唱到嗳唷嗨的嗨字的时候，你就接着唱你的了，懂吗？
根宝：我跟他说了一百遍了。
小弟：先生，我心里是懂了，可是……
杨：我知道，让我跟你们想个法子……这样，你一边留心听她唱，一边想着你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唱，等我一拍了你的肩膀，你就立刻唱出来，保你不会错，来，试试看，（说得有兴趣起来了）一——二——三——四——
（这方法果然灵验，连下面那句“赶不走那鬼子心不甘哪嗨”都唱对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小弟：嘻嘻……会了，会了。
杨：好，现在你们自己去多练几遍，回头全唱会了，再来唱给我听。
（根宝和小弟高兴地走了，可是才走了几步，根宝拉住男的，学着先生的方法试唱了一下，果然也灵验，两小口子笑着下去了。）
鲁：杨，到这边来歇歇。
（杨走前来靠桌旁的长凳坐下）
老奶奶：你先生真福气，瞧你太太多能干，会教人家唱歌，长得又漂亮，年纪还很年轻，大概还没满二十岁吧？
鲁：二十多了。（是有意要说得大些，但杨不解，而且讨厌地瞪了他一眼。）……多了一点儿，今年二十一岁呐！
老奶奶：呀！看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哩！你们成了亲有几年了？
鲁：这个成亲……呃，成亲有四五年了。
老奶奶：四五年了！（向杨）哦，太太，您该有二三个孩子了吧？
杨：（丢了一个白眼给鲁）老奶奶，我们还没有……（鲁在老奶奶身后重重点头，并伸着一只手指作表示）……我们还没有二三个，还只有一个孩子哩！
老奶奶：那么孩子怎么不带在身边呢？喔！搁在家里给孩子的奶奶带着是不是？说句笑话，奶奶带孩儿可比亲娘要疼些，那么你们家在那儿啦？
杨：（看了鲁的暗示）我们没有家了。
老奶奶：怎么会没有家了呢？真是，太太跟我说笑话了，一个人总得有个家的。
杨：（看了鲁德表演）老奶奶，我们的家是给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给炸没了。
老奶奶：呀！是真的么？（大婶上）
大婶：奶奶在说些什么？
老奶奶：啊呀！大婶哪，你快来听，他们好好地一家子，给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给炸了，多罪过啊！鬼子兵总是要遭天杀的。（向杨）那么你们的孩子呢？你们的小宝贝呢？
（杨愣住了，无从答复。）
鲁：杨，你瞧老奶奶多关心我们呀！
（鲁暗示要杨哭）
杨：（拿手帕把脸一遮，带着哭声说）老奶奶，你去问那孩子的爸爸吧！
（跑开）
老奶奶：（向鲁）真叫人急死了，你们的小宝贝到底怎么样了？
鲁：唉！奶奶……我们的孩子是死了，是给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给炸死了！就是在日本鬼子来轰炸我们家的那一天，我们的孩子正病得很厉害，我是在外面边做事情的，白天总不在家里，我女人这时候正上街买药去了，孩子躺在家里，是我的妈在照顾着，谁知道鬼子的飞机来扔炸弹，偏巧就扔在我们的那一带，天哪，等我回到家里，房子炸塌了，我妈和我的孩子就炸死在乱瓦堆里了。
老奶奶：（给说得伤心起来了）这真叫没办法，一家子会遭到这样大的灾难，别难过了，先生，你们老太太年纪大了，算是归了西天了，太太您也别伤心了，说句笑话，死了一个孩子算不了什么的，你们俩还年轻着哩！
鲁：老奶奶，人要是像平常一样的病死了，也还没有什么，可是他们是给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的，可怜我妈跟我孩子的尸首是在乱瓦堆里挖出来的，血肉也模糊了，身体也不全了，临到把他们装进棺材里去的时候，我可怜的孩子还短一条大腿没找着哩！自己的亲生骨肉惨到这般田地，能叫我们俩不伤心么？
（老奶奶和大婶在流泪了）
大婶：你听，老的小的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要死的这么惨呢？鬼子的炸弹是不长眼睛的。
鲁：怎么不长眼睛的，在鬼子里的飞机上，他们用了好几千倍大的放大镜在望，只要望见有中国老百姓的地方，他们就准对着扔下炸弹来，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就这样白白的死在日本鬼子炸弹底下的已经有成千上万个了，这成千成万的中国老百姓犯了什么罪要死得那么惨呢？当见着你自己的亲骨肉死得这样的惨，简直会叫你发疯的，我的女人就天天疯疯癫癫的：“孩子呀，我要我的孩子呀！”这样哭着闹着的问我要孩子，老奶奶，大婶，你们跟我想想，她问我要孩子，那我去问谁要孩子呢？
老奶奶：（激愤地）问日本鬼子要去！
鲁：对，奶奶说得对，我们要向日本鬼子去要，谁杀死我妈和我孩子的，我就问谁去要。可是我妈和我孩子是死了，是要不回来了，于是我就发了誓，一定要替我妈和我孩子报仇，我要一百个日本鬼子的命来赔偿我孩子的命，我要一千个日本鬼子的命来赔偿我妈妈的命！后来我就把这些话劝醒了我的老婆，劝醒了很多很多跟我们家里一样遭到轰炸的人，现在我还要来告诉你们，不管你们的家里有没有给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过，只要是个中国人，趁早大家团结起来像一家人似的，跟日本鬼子拼去，老奶奶，要是鬼子给咱们杀尽了，在我们算是报了一家子的仇，在你们就可以一家子安安全全的过活了，再也不会有日本鬼子来杀你们了，烧你们，来抢你们的田地了！
老奶奶：对，我们大家要像一家人似的。
鲁：不分你的田，我的地；也不管是你儿子的性命要紧，还要我爸爸妈妈的性命要紧，一个人的力量小，大家合起来，这力量可就大了，日本鬼子要是来的话，就该全村的人冲上去跟他们拼一个死活！
老奶奶：我要是拼死了，就是做鬼也得做个黑无常鬼去勾他们那些日本小鬼的魂来。
（王村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实人，同着队员乙上，后面还跟着一两个农民，见着鲁在说话，也就停着听了。）
鲁：老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日本鬼子现在离此地这村子已经只有六七十里路了，我看大家好像还没有什么打算似的，要是鬼子打到你家大门口来了，老奶奶你就打算怎么办呢？
老奶奶：要是鬼子打来了，我就拿把菜刀跟他们鬼子拼！
王村长：什么事情讲得那样有劲儿？
老奶奶：哦，老头儿你回来了，你刚才没听见这位先生说，他们的老太太和小少爷给日本鬼子的飞机扔炸弹炸死了，死得可真惨哪！
王村长：唉，惨的事情怕就要轮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队员乙：老先生，这位就是我们的队长。报告队长，刚才我们在那边茶馆里和几个乡下朋友在谈话，这位老先生走过来听了，便知道我们是个工作团体，就说要见见我们的队长。
鲁：不知道老先生有何身教？
王村长：你先生客气了，先生是识多见广，是有高深学问的人，兄弟正有许多事情想请教队长，冒昧得很，还没有请教队长的尊姓大名？
鲁：恕我先请教，老先生的贵姓是？
王村长：贱姓王，小字云卿，在此地小村子上虚挂了一个村长的名义。
鲁：失敬失敬，原来是王村长！
王村长：此次贵队光临小村，热心宣传，没有好好招待，真是抱歉。请教是？——
鲁：小的姓鲁名德。
王村长：哦，鲁队长，请坐请坐。这位小姐是？——
鲁：敝队的队员杨小姐。
（杨欠身招呼）
王村长：哦，杨小姐，请坐请坐，大家坐着谈。
（大家坐下）
老奶奶：（凑上王村长的耳朵）不是小姐了，是这位鲁先生的太太。
王村长：什么？是鲁太太？哦，鲁太太，失敬失敬！（鲁和杨都站起回敬）请坐下！
（大家坐下）两位都是为国家奔走，实在令人钦佩之至！
杨：（敷衍地）不过尽国民一份子的责任罢了，算不了什么的。
王村长：尤其是夫唱妇随，更是难能可贵。（站起，大家跟着站起）请坐请坐。（大家坐下）这位先生也请坐。
队员乙：不了，那边茶馆里还有几个朋友在等着我去谈天哩！少陪了。（与农民下）
王村长：（向老奶奶）老婆子快烧饭去吧，多烧点饭，多弄几样菜，我要请鲁先生他们在这儿吃饭。
鲁：王村长，我们不敢多打扰了。
王村长：吃顿便饭，借个机会多谈谈。
老奶奶：别客气啦，鲁先生，到咱们乡下来可没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王村长：快去吧，少啰嗦。
老奶奶：那么老头儿你就陪鲁先生和鲁太太多坐一会儿。大婶，你帮我杀鸡去。
大婶：好。（跟着老奶奶进屋子里去）
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大婶呀！（奔到大婶同下）
大婶：嗳，鲁太太，叫我干什么呀？
杨：没什么，（有所顾忌）……嗯，我看你杀鸡去。
老奶奶：呀！鲁太太，还是外面坐一会儿吧，厨房里脏得很。
杨：不要紧的。
老奶奶：真是，你们城里人难道连杀鸡都没见过吗？杀鸡没有什么好看的，鲁太太。
杨：（急了）好看的，老奶奶。（正欲耳语）
王村长：鲁太太爱看杀鸡，你就带她看去，别这么啰嗦。
老奶奶：好，那么请鲁太太看杀鸡去。
（杨抢先地进去了）
王村长：（对鲁一看，彼此就会心地笑了）鲁队长，请喝茶。（倒茶）
鲁：谢谢，刚才我们一到贵村，就打算先来拜访您王村长的，可是一打听，说你不在村子里。
王村长：是的，我到前村去走了一趟，因为听说有一位刚从火线上受伤了下来的连长在前村歇着，我就烧了几样菜送了去，一方面算是慰劳的意思，一方面想顺便打听打听火线上的消息。
鲁：火线上有什么消息么？
王村长：看情形是很吃紧，敌人大约说这两三天里有总攻高家庄的模样，难怪前几天驻在我们村子这一带的后援部队，全部开到高家庄补充去了。
鲁：高家庄离此地有多远？
王村长：有六十里地。
鲁：但是此地还不像有什么打算似的，一旦鬼子打过来，这村子不是就白白地送给鬼子吗？过去这村子里有没有什么武力的组织？
王村长：有过的，从前为了闹土匪，这一带村子里都组织了保卫团，也有好些枪械子弹，但是后来土匪几年不来了，保卫团也就无形的解散了。
鲁：那么那些枪械子弹呢？还在么？
王村长：在的，有一年小村子里有人拿了枪闯下了人命案子，于是下村的秀才老爷就出了一个主意，把枪械子弹全都收起来藏在他家里。
鲁：那么现在为什么不把保卫团恢复起来，改组成游击队呢？日本鬼子到贵村子来，不见得比土匪客气些吧。
王村长：是啊！自从抗战以来，我就那么说过，我们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力量来保卫国家，可是至少也得拼全力来保卫自己的家乡，那时候我就主张恢复保卫团，而且要扩充保卫团，可是因为秀才老爷的反对，事情就没成功。
鲁：怎么，凭他一个人，反对事情就不成功了么？
王村长：唉，真是一言难尽，现在正是小村子十二分危急的时候，先生们适巧来做宣传工作，实在是最好也没有了，要是能先说服了大家，再说服了秀才老爷，事情就能一呼而成了。
鲁：王村长的见解很对，我们应当马上恢复保卫团，改组成游击队，一方面可以严防汉奸的活动，一方面可以帮助我们的军队作战，刚才您说到要是能先说服大家这一点，眼前我们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一点我倒很有把握，至于那位秀才老爷，倒很想有见一次面和他谈谈的机会。
王村长：容易得很，这我马上去请他来共商大事，希望鲁队长回头多多指教。
鲁：指教是不敢当，我当尽量的贡献意见。
（杨从茅屋出来）
王村长：（起身）好，那我少陪了，（见杨）哦，鲁太太，请坐会儿歇歇。（下）
鲁：（玩笑的）请坐会儿歇歇，我的太太。
杨：讨厌，谁倒了霉才做你的太太。
鲁：怎么又生气了？
杨：太太、太太的，真给人叫得窘死了。
鲁：幸亏他们认为你是我的太太，要不然，他们哪知道什么爱人情人这一套文明词儿，可不知道要误会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
杨：倒了霉，做了你的太太还不算，还要我骗他们说那些家破人亡的话，你是骗得他们更厉害了，什么“可怜的孩子，临把他装到棺材里去的时候还短条大腿没找着哩！”说得有声有色的，亏你做得出。你还叫我哭哩！谁有死过孩子的经验？谁知道死了孩子该怎么哭的？叫人家对乡下人嘿，说话要老实，态度要诚恳，而你自己呢？所用的工作手段都完全是欺骗。
鲁：我说这一点也不是欺骗，你想，在敌人的飞机那样无情的轰炸下，多少父母的孩子给炸死了，又有多少孩子的父母也给炸死了，你能说把这些事实作为宣传的材料是不真实的么？我和你不过是扮演了这些遭受到那种悲惨命运的人物来传达这些事实罢了，使这些事实在老奶奶和大婶的心目中感觉到更真实，而对那些被炸死的人也发生了亲切的感情。这依你说是欺骗，依我说却是艺术的手段，我可以说，刚才我们是演了一幕很精彩的街头剧，我们创造了老奶奶作为我们这个街头剧的主角，她给我们这幕街头剧写下了一句极精彩的而作为闭幕的台词，那就是——
杨：（听得渐渐有兴趣了）“要是鬼子打来了，我拿把菜刀跟他们拼！”是么？
鲁：是的，这不仅是一句极精彩的台词，而是一个实际行动的预言，我相信这预言不久就要实现在我们的面前的，我们将亲眼看到刚才这幕戏的实际效果。杨，你不觉得演这种戏比我们以前在舞台上演的戏更有意义，更有趣味么？
杨：可是演这种戏，事前没办法可准备，你瞧，我刚才给老奶奶问这个问那个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可真把我窘死了。
鲁：是的，养成一个好的宣传工作者，有时候觉得比养成一个舞台演员要难些，一个好的宣传工作者，要有聪明的、丰富的创造力，他可以随时随地布置一个街头剧的开幕，要能临时编台词，临时激发自己的情感，并且要有导演的才能，控制群众的感情和行动，使他们能直接参加实际行动去。这些你要是能够先了解了，我想你刚才演的那个角色，一定会演得更好，而且受到更大的效果。
杨：（自信地）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演得好。
鲁：是的，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才能的，我希望你能够在目前抗战这样需要我们知识青年出力的时候，努力来养成一个好的宣传工作者。我保证你，我们的工作是一定会收到实际效果的，当你见到你自己的工作收到实际效果的时候，你会感到你自己的伟大！
杨：好，我答应你。
鲁：有没有决心？
杨：有。
鲁：对工作不可厌倦。
杨：非但不厌倦而且还要更努力。
鲁：这些答应我的话还要后悔么？
杨：再也不后悔了。
鲁：我相信你，杨，在这村子里，我们还有许多更重大的工作要做，愿你努力。
杨：你要帮助我。
（小弟和根宝的歌声从远处传来，使得鲁和杨听着引起很大的兴趣，接着小弟和根宝唱着上场，唱得很像样子特来先生面前表现似的，此时农民们和队员们陆续地从四处和唱着上场，情绪至为热烈，杨站到斜坡上很兴奋的指挥。唱完，杨和队员们拍手称好，农民们也受宠若惊，高兴非凡。）
根宝：先生再教我们唱一支好么？
（农民们附和这意见）
鲁：回头再教你们唱歌，现在该讲有人的画给你们听了。
（此时队员们正把那幅抗战形势图展开来，农民们也挤着嚷着的拥到画前。）
鲁：刚才这位高先生给你们讲的打仗的事情，大家听了懂不懂？
农民们：“懂了！”
鲁：那么我们来问你们，我们这村子后面的那条长江在这地图上的什么地方？
农民们：“在那儿。”
“那不是么？”
（大家抢着要指）
鲁：大家都知道，很好，小妹妹你来指给我看。
（十五岁的一个小姑娘在地图上找了一下给指着了）
鲁：对了，那么我们这个村子在这地图上的什么地方呢？
（小姑娘又指对了）
鲁：我再问你，日本鬼子现在在前面打，会不会打到我们这村子里来呢？
小姑娘：会的，刚才这位先生说，日本鬼子快要打到我们这个村子里来了，现在打仗的地方好比这村子的大门，要是大门给打破了，我们这村子也就难保了。
鲁：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姑娘：我们……我们现在该看有人的画了！
农民们：“对了，我们该看有人的画了！”
鲁：好，给你们看有人的画。
（翻开一张画来，大家惊吓而退。）
鲁：你们大家看这张画上画的是些什么？一个鬼子拖着一个女子要进屋子里去，一个鬼子用枪刺对着一个男人，我想大家一看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是大家不要以为这张画是我们画着好玩的，画上的人都是凭空想出来的。不，这是一件真正实在的事情，有头有尾，有地名有人名。我想大家一定很想知道这两个日本鬼子怎么会到这村子里来的，来了以后又怎么样了，是不是？
农民们：“是的，我们要晓得。”
鲁：好，现在我请刚才教你们唱歌的女先生讲给你们听。（农民们表示欢迎）杨，你来讲好么？
杨：（站画前）现在我来将这张画上的故事给你们听：这张画上的那个男人是姓李，名字叫永生，他有一个老婆，长得又年轻又漂亮，而且是非常能干的，他们俩已经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还没有满一岁的小娃娃了。他们的家是在李家村，李家村就在我们前面相距有一百二十里地光景，也像我们这村子一样，是紧靠着这条大江旁边的。自从日本鬼子在两个月前把李家村抢了去之后，鬼子们就常常到李家村来拉壮丁抓女人，于是李家村的人就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有一天，正是黄昏的时候了，天西边儿常打着闪，还轻轻地响着雷，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李永生和他老婆两个正在门口收拾东西，小孩儿在娘怀里正睡得很熟哩！谁知道这时候突然从屋子后面来了两个日本鬼子，看，就是这两个，等到李永生夫妇俩回头看见哪，这两个鬼子可已经在眼前了，要躲也没办法了。你们可知道这两个人日本鬼子怎么会到这村子里来的？他们是奉了他们司令部的命令到码头上去搬一件很笨重的东西的，从司令部到码头是必须要经过这李家村的，这两个鬼子就想：我们为什么不在李家村里抓两个中国老百姓去替我们搬呢？我们还可以找几个中国花姑娘来玩儿玩儿，所以这两个鬼子便偷偷地走到李家村来了，偏巧不巧，李永生和他老婆就给抓住了，于是一个鬼子守着李永生，另外一个鬼子就拖着李永生的老婆要进屋子里去糟蹋她。你们大家想一想，我们也是人，我们中国的男人，凭什么要做日本鬼子的牛马，给他们随便使唤？我们中国的女人，凭什么比妓女都不如要给那些野兽般的日本鬼子随便糟蹋呢？我问问你们，鬼子要是抓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愿意不愿意？
农民们：“不愿意！”
杨：对！我们是不愿意的，你们再看着这张画吧！李永生非常愤怒的要冲上去，想从日本鬼子的手里抢回他的老婆来，可是给一个鬼子的枪刺挡住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老婆给鬼子这样死命的拖着，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孩子在娘怀里这样死命地哭着。你们再瞧李永生的老婆又怎么样？她不但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想从鬼子的手里挣扎出来，并且她还张了嘴在那里叫喊，是的，她要叫喊，表示她死也不愿意，她要叫喊，表示她要挣扎，要反抗，她更要大声的叫喊，好让成千成万可怜她的同情她的同胞姐妹父老兄弟听见了好来帮她一手救救她呀！我问你们，要是你的妈，你的姐姐妹妹，你的老婆，你的女儿给日本鬼子的手抓住了，要是你，要是你，要是你！你们也给日本鬼子的手抓住了，你们都会发出像他那样的叫喊的。大家想一想，那样叫喊的声音，该是多么的凄惨，多么的可怕呀！听着了就想一阵阵阴风里的鬼哭一样会吹进你们的骨髓里去的。
——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
——暗转。（农女们急叫，人和画下。）
——画面活化：
昏暗的天色，对岸闪着电，雷轻轻地响着，李永生的老婆叫喊着挣脱了鬼子的手冲向李永生，李永生也劈开了鬼子的枪刺冲向她的老婆，两人便紧紧地抱住了，小孩儿在他们俩的怀中间啼哭，两个鬼子急来拉开他们，永生把孩子抢过来抱着，鬼子A便用手枪逼着永生老婆要进屋子里去，永生老婆倔强地挣扎，鬼子A表示要用枪打死她丈夫和孩子，永生老婆才忍着痛苦给推进屋里去了。鬼子A从怀里掏出酒瓶，喝了一大口，把酒瓶扔给鬼子B便笑着进屋里去了。鬼子B在门口踱步守望，不时的到窗口去张望，色情地不能自主，便喝酒唱歌的，小孩儿这时候又哭了，鬼子B表示讨厌便跑来举起拳头要打孩子，忽然听到屋子里边传来了鬼子A的狂笑声，鬼子B急跑到窗口去张望，惶惶的一股劲儿没处发泄，听到小孩儿哭声，便怒不可遏的夺下孩子朝地上一扔——
—闪电。
鬼子正举枪欲刺。
——霹雳一声响雷。
鬼子B吓得直哆嗦，望了望天，急到门口高呼鬼子A的名字。永生趁此时即抱起孩子躲到一边去了。鬼子A抓着手枪慌张地从屋里奔出来，衣服的扭子都解开了，鬼子B告诉他天快要下雨了，快上码头搬东西吧，鬼子A遂释了疑惑，鬼子B还跟鬼子A说，回头搬了东西回来，在此地再做休息，希望也跟那个女人睡一下，鬼子A笑着表示同意。
鬼子A：（向屋里）支那婆子，出来！（永生老婆呆呆地走出来，神经有些错乱了）你的男人跟我们去搬东西，回来的时候，我们要在你家歇歇，你要跟他好好，懂的不懂的？
（鬼子B嘻嘻地笑着，永生老婆只是低着头不言语，鬼子B又想起了什么跟鬼子A说了，意思是回来的时候，要是她跑了怎么办？）
鬼子A：（点头，想了一想，对永生老婆）支那婆子，我们回来的时候，要是你跑了，我们就杀了你的男人。
（鬼子相对大笑）
鬼子A：（对永生）支那猪，去，去！
（永生痛苦地走向女，把孩子交给了他的老婆，似乎正想说几句话安慰她，可是鬼子B就来推开他们了。）
鬼子B：快快的去，支那猪！
（鬼子B摸了一下永生老婆的脸，嬉笑着，推永生下，鬼子A也得意地下。）
永生老婆：（半晌才抬起头来，疯狂地大笑，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好，你们这两个鬼子来吧，我为什么要逃，我就跟你们拼了把！——我什么也不顾了，命我不要了，丈夫我不要了，连我心痛的宝贝我都不要了，孩子，杀了你，免得你娘麻烦。（举起孩子，冲向江边想把孩子掷下去——）
——霹雳一声响雷。（这电声把她吓住了，把孩子紧抱在怀里，从堤岸上倒退着下来，跌在地上。）
天哪，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没有错，为了孩子，也为了丈夫，我已经忍受了，难道你还要我忍受么？孩子长大起来会骂她的娘的。——（坚决的）是的，我为了孩子，为了丈夫我有勇气来忍受，我为什么没有勇气来杀死那两个日本鬼子呢？我没有错，天哪，你打雷是给我勇气的吧？要是给我勇气的话，你就打吧——
（雷声连续地响着，女举起一只手，颤抖地用着劲儿伸向正在啼哭的孩子的喉口，孩子惨叫了一声便没有声息了，这时候台后传来“支那猪，快快地走！”鬼子们的呼喝。）
来得正是时候！
（永生老婆急奔上江边把孩子扔到江里去了，雷响着，鬼子A一边嚷着一边奔上，永生老婆回头一看，即往屋里奔，鬼子A便一直追进屋里去。）
——又是一声霹雳。
（鬼子在屋内惨叫一声，抱头竄出，倒在地下便起不来了，永生老婆举着一把血淋淋的斧头冲出来，望着死了的鬼子A狂笑，这边鬼子B原是押着李永生背了一件笨重的木箱上场，见鬼子A被杀，惧怕地急举枪要向永生老婆射击，永生趁势上前，从后面夺下他的枪，把鬼子B已吓得逃下去了，永生就对着瞄准，频频射击，永生老婆此时正疯疯癫癫的乱舞着斧头，嘴里喃喃地说着：“杀了一个，还有一个，杀了一个，还有一个……”一听到枪声，便看准了李永生，举起斧头，要想砍过来——）
永生老婆：（怒，恨，杀气腾腾的。）你开枪？你开吧，老娘就是中了枪也会杀了你，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永生老婆便一斧头砍过去，永生急闪开，丢了枪。）
永生：你怎么啦，你醒一醒吧！
永生老婆：你醒醒吧，你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么？看准你老娘的斧头，躲得了的你就躲吧！
（又是一斧头朝李永生砍过来，永生迎上去，抓着了他老婆的两手，相互争夺。）
永生：是我，是我永生啊！
永生老婆：是你，你这个东洋鬼子呀！
（永生挡不住他老婆的那股疯狂的劲儿，被挣脱了，再想冲上去夺，却一斧头给砍中了胸口。）
永生：是我……（倒在他老婆的身前）
（雷声远了，电也轻轻地闪着。）
永生老婆：（微笑，疲乏不堪，渐渐地想起她的孩子了，斧头从手中落地。）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呀！
（永生老婆哭喊着，跑到堤岸上去了，望着江面，她凄惨地呼唤着她的孩子。）
——光渐渐暗黑。
——暗转。
——恢复讲画的场面，农民们听了这故事，静寂地在叹息，女人们在轻轻地呜咽。
杨：（望了大家一会儿）李永生一家子遇到这样的结局，是够悲惨的了，我想大家的心里一定很为他们难过。但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应该拿自己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要是我们这个村子也像李家村那样的被鬼子夺去了，我们怕也会受到像李永生一家子所受到的那样悲惨的结局吧！
（张秀才慢步登场，王村长跟随在后，在人群后侧耳听讲。）
鲁：你们不要以为日本鬼子是不会到这儿来的，从前此地一带村子里，都有大军驻守着，鬼子不敢往这边打过来，可是现在，此地的军队都开到高家庄补充去了，你们老百姓又是没有抵抗能力的，要是有汉奸去报告的话，那么日本鬼子一定不朝高家庄打而朝我们这边打来了，那么我们这一边的前线要是牺牲太大而又没有补充，那多危险呀！前线一溃，我们这个村子也就变成第二个李家村了。
（农民们开始骚扰）
年老的农民：先生，大军要开跑，我们也没法子留住他们，接防军不开来我们又上哪儿去拖呢？这种没办法的事叫我们怎么办？
鲁：办法是有的，就是看你们要不要那样办？
农民们：“怎么办？怎么办？”
鲁：马上把你们从前的保卫团恢复起来，改成游击队，日本鬼子来了就跟他们拼。
（农民们竟出人意外的没有好的反应，彼此相惊讶，间或有露恐惧之色的，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于是秀才老爷在这边像获得了胜利似的放声大笑，农民们听到笑声，急转过身来，一见秀才老爷，有人便向大众传告：“秀才老爷来了！”大家便哑然无声的望着秀才老爷的笑。）
秀才老爷：（接着他含着阴险地笑着，向这边吐了一口痰）年纪轻，说话太容易了，要他们组织什么游击队去拼，那不是要他们去送死么？谁都爱惜自己性命的，所以你说要组织什么游击队，就没有人来答应了。
王村长：鲁队长，这位就是下村的张村长，还是前清的一名秀才呢！（向秀才老爷）老弟，这位就是他们宣传队的队长，姓鲁，鲁队长。
秀才老爷：管他姓什么，张家村跟王家村出了什么事情，自有姓王的跟姓张的出来管，用不着鲁队长他们来费神了。
王村长：鲁队长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什么的，你看他们这样吃苦耐劳的来我们这儿，也是好意的关心我们啊！
秀才老爷：我们的田地，我们的家，还有我们的祖坟都在此地，不见得会比鲁队长不关心些。鲁队长年纪轻，火气旺，出的主意一定不顾前思后的，万一闯下了大祸，他一走了事，吃苦倒霉的还是姓王的跟我姓张的！
鲁：张村长，先请您不要把我们当作外人看待，我们到贵村一带做点宣传工作，总还算是一片好意，至于在工作上要是有什么失当的地方，还请年长的张村长和王村长两位多多的指教。刚才张村长的意思，好像对于组织游击队似乎不大赞成的……
秀才老爷：（抢着说）什么？吭，不赞成组织游击队的不仅是我，刚才有谁赞成过的？唔？（向农民们这么唬了一声，农民们中间有胆小的竟吓得倒退二步，这又给秀才老爷一个胜利的微笑。）可见得谁都不赞成。
鲁：组织不组织游击队都可以的，不过日本鬼子已经离此地只有六七十里路了，我想您不会不知道吧？
秀才老爷：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何况这区区的六七十里路，我当然知道。
鲁：可是此地还像平常一样，什么打算也没有，什么办法也没有，这怎么行呢？要不组织游击队是可以的，不过我倒要领教你这位秀才老爷的办法。
秀才老爷：我的办法是——是用不着队长来烦心的，做起来也用不着队长来帮助，你们在此地假若工作已经完毕，不妨到舍下去吃顿便饭，我派几个人送你们回城里去，城里离此地也有六七十里路，远得很呐，要回去还是请早吧！
王村长：老弟，我邀你来的意思，是想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办法的，现在听你老弟的话，显然是不大赞成鲁队长的办法，那么我们就不必再谈吧，老弟要是有事的话，那么就请便好了，鲁队长他们由我来招待，晚饭我已经预备好了。
农民甲：对了，就在王村长家里吃饭好了。
农民乙：要回城去我来送。
小弟：到城里去太晚了，就耽搁在我家里好了。
（农民们都殷勤地挽留队员们）
秀才老爷：怎么？你们真的想要留他们吃饭，还要留他们住夜么？真大胆！要是日本兵到了此地，准会有人告诉他们说这村子里有到过洋学堂里的洋学生教你们打东洋。我告诉你们，日本兵对我们中国老百姓倒并不恨，最恨的就是洋学堂里的洋学生来宣传什么抗日，什么组织自卫团、游击队，所以凡是有洋学生到过的地方，他们就一把火把村子烧了，一村子的人全给杀了，（对王村长）您老兄要这样做，可以，不过我得告诉你，我的村子跟你的村子相距仅二三百步，要是受了你的连累，那我可不答应。
（农民们扰乱起来了）
鲁：（站堤岸高处）我问问诸位，诸位还是恨我们呢，还是恨汉奸，汉奸会告诉他们的日本皇军说，这村子一带的军队已经开跑了，一个中国兵也都没有，洋学堂里的洋学生来叫他们组织游击队，可是我破坏了他们没让他们组织成功，所以此地的老百姓是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的，你们日本皇军快快打过来吧！我告诉你们，叫日本鬼子打过来、杀你们、烧你们、抢你们的土地、强奸你们老婆姐妹的是汉奸，而我们是来叫大家组织游击队打日本鬼子的，要是每一个村庄都组织了游击队，都打算跟日本鬼子拼，那么日本鬼子知道了我们中国老百姓的厉害，他还敢来么，所以大家想一想，你们应该恨我们呢还是恨汉奸呢？
农民们：“恨汉奸！”
“我们要打死汉奸！”
“打死汉奸！”
秀才老爷：住口，姓鲁的，你能说咱们这村子里就有汉奸么？
鲁：在您贤明的秀才老爷的管教之下，当然不会有汉奸的，不过要是有的话，不管是谁，就像刚才诸位叔伯兄弟们说的，我们就要打死那个汉奸！
秀才老爷：照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好像我张某人就是个汉奸，是我张某人去请日本皇军打过来的，是我……
小三：（从远处大声叫着上）不好了，日本兵打过来了！日本鬼子打过来了……
秀才老爷：（一把抓住小三）小三，你说什么？
（大家惊慌地围着小三）
小三：日本鬼子打过来了，秀才老爷！
秀才老爷：小三，你说的是真是假？
小三：是的，秀才老爷，日本鬼子是朝我们这边打过来了，咱们中国军队已经退了十几里路，看样子还是挡不住，日本鬼子马上要打到我们这村子里来了！
（农民们大扰乱，有些刚强勇敢地说：“来了，我们就跟鬼子拼！”胆怯地、慌张地嚷着、叫喊着四处乱跑。鲁及队员们极力镇压他们。）
鲁：不要逃，不要慌，我们来想办法……
秀才老爷：（着急）怎么来得那么快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鲁：来得及的。
秀才老爷：怎么？还来得及么？哦！那么我们马上组织起来吧。鲁队长，你多帮点忙出出主意吧！
王村长：对了，我们把全村子都交给你了！
鲁：那么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存在您家里的枪械子弹全拿出来。
农民们：“对，我们拿枪去呀！”
秀才老爷：慢！鲁队长，怎么还要用枪械子弹呢？
鲁：那么空着两只手等他们鬼子来么？
秀才老爷：拿了枪械不是要他们当作游击队么？
鲁：那你说的组织什么？
秀才老爷：我说是组织维持会啊！
（激起了农民们的愤怒）
王村长：老弟，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么糊涂，你真想做汉奸么？鲁先生，让我来看住他，这村子的事，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鲁：现在先请大家不要慌乱，日本鬼子虽然已经朝我们这边打过来了，可是还有五六十里路，就是我们中国的军队一面抵抗一面退却，也还有好些时间哩！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逃吗？种田的离开了你们自己的田地能活命吗？自己的田地丢了，白白地送给日本鬼子你们甘心吗？这田地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我们还要留给我们的子孙呐，我们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要靠着这田地活命的，有了田地就有命，没有田地就没有命，所以我们应该拼了我们的性命来保护我们的田地！
农民们：“对，我们要拼了命来保护我们的田地！”
秀才老爷：胡闹！姓鲁的，你这不是要害此地村子里的人全去送死么？
鲁：我虽然不姓张，也不姓王，可是我姓鲁的叫你们大家打鬼子，我自己不是孬种，只要大家有决心干，我们这几个小兄弟、小姐妹就留在村子里跟你们一起干。
农民们：“我们跟大家一起干！”
“我们愿和大家死在一起！”
年老的农民：（向大家）你们看，这些先生们能为我们死，难道我们自己是孬种吗？
农民们：“不是孬种，我们要组织游击队！”
“我们要跟鬼子拼！”
鲁：要组织游击队跟鬼子拼，那么立刻就得去把张村长家里的枪械子弹拿出来。
农民甲：对了，秀才老爷，我们要上你家里去拿枪械子弹。
秀才老爷：我不答应。
农民乙：是我们大家筹钱买的，现在我们要拿来自己用了。
农民丙：难道搁在你家里等鬼子拿去用来杀我们自己么？
秀才老爷：我不答应，看你们怎么办？
小弟：管你答应不答应，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自己拿去！
农民们：“对，我们拿枪去！”
小三：不好了，败兵来了，败兵来了！
（大家从纷乱中惊住了，突然不知所措，乱嚷嚷的。）
农民们：“啊呀，败兵来了！”
“怎么办呢？”
王村长：别胡说，什么是败兵，人家在前线这样的拼命，下来也许是休息休息的，我们中国就没有败兵。
（前线下来了一个连长和一个士兵，虽然是风尘满面，精神却是很好，士兵扛着一挺轻机关枪，他们俩从容地登场。）
秀才老爷：（一看见便吓坏了）哎呀！败兵，果然是败兵……
连长：（冷冷地瞧他一眼）你说谁是败兵？（秀才老爷退到一边去了）大家不要怕，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日本鬼子还远得很呢！
鲁：同志，请问前线的情形怎么样？
连长：我们也不大清楚，我们是从前线换防下来休息的，弟兄们都在村子门口，我们俩先进来看看这村子里有没有他妈的汉奸？
秀才老爷：怎么？你说谁是汉奸？
连长：（打量了他一下）我看你倒有点儿像。
秀才老爷：（慌张地）我？……呃，这，这真叫做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你说我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急下）
鲁：王村长，请你马上派两个人跟着他，有什么嫌疑就逮住他。
王村长：好的。
（有两个农民自告奋勇的要去，王村长答应了。）
连长：（向刚才来的那一边）弟兄们，就在那儿休息一下吧！
农民们：（都望着那一边）“人不少呐，大约有七八十。”
“都有枪有子弹。”
“还有几个伤兵。”
鲁：同志，最前线离此地有多少里？
连长：五十多里。
鲁：敌人的兵力怎么样？
连长：敌人原是进攻高家庄的，不过大概他们知道这边的补充部队全开到高家庄那面去了，这面很空虚，便用一小部分的兵力来攻这边，论兵力的确要比我们强一点。
鲁：那么我们还在抵抗么？
连长：为什么不抵抗？
鲁：同志，我可以冒昧地问一声你们来这村子的任务么？
连长：你们是哪个队伍里的？
鲁：我们是从后方来的宣传团体，在此地一带乡村里做工作。
连长：（行礼，握手）既然如此，那好极了，我们正需要各位同志的帮助，现在就剩我们这一连的人了，我到这儿一带来布置新阵地的，因为策略上的关系，我们在必要时，得退到这儿来跟敌人作最后的决死战，此地在地形上是有利于我们防守的，只可惜没有后援部队的补充，怕我们在这儿也支持不了多少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一带的老百姓能够跟我们合作，那么我们的效力有时候要比正式的补充部队还要大哩！
鲁：这可巧极了，这儿的老百姓已经坚决地表示了为了保护乡土，要跟日本鬼子拼，现在打算武装组织了起来，到前线跟你们部队取得联络。
士兵：他们老百姓拿什么去拼？
鲁：这儿一带的村子，从前都有过保卫团的组织，马上恢复起来改为游击队，就凭这儿王家村和张家村二个村子，合起来至少也有三百人，有枪有子弹，并且附近所有的村子，我们差不多都跟他们组织好了，只要有一个村子一发动，各村子全都会来响应的。
士兵：连长，你听见么？三百人有枪有子弹，还有各村老百姓的响应，我他妈的，这一下子可让日本鬼子没活得了一个，都请他们回老家去。
鲁：我相信有了你们来领导作战，指挥作战，那他们一定更有作战的能力了。
士兵：喂，连长，你怎么不开口啊！
连长：别吵，我正在想一个战术。
士兵：战术？
连长：现在此地有人有枪有子弹，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就守在此地等鬼子冲过来好了。
士兵：这也算战术，那么当参谋也太容易了。
连长：急什么，我的战术还没有讲出来呢，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在此地筑起一个隐蔽的防御工事，这挺机关枪就放在这工事上面，所有的步枪一字排开，子弹可要预备得充足一些，一方面我们马上派人去前线报告掩护我们退却的弟兄们，要他们装作一败涂地的溃下来，引敌人追击，我们等到自己的弟兄退进村子来，退慢的就躲在防御工事的下面。敌人原知道这村子一带是没有援军的，一定是毫无顾忌的冲进来。好，让鬼子冲进来吧，等到我们看清楚了鬼子的脸，我就抓起这挺机关枪来哒哒哒的扫，步枪这时候也跟着一齐响起来，最出色的就是我们已经派了一支迂回到敌人后面去的生力军，这时候也杀了出来，这样保管把鬼子夹在中间杀得它妈的一个也不留。我这个战术就叫做诱敌深入战，你们这个村庄就好比第二个台儿庄了。
（大家都听得兴奋极了）
连长：好，咱们就干起来吧，赵得标，你就到弟兄们那里去把我这个战术讲给他们听，他们就担任迂回到敌人后方作夹击敌人的任务，再到前面去带那些掩护退却的弟兄，等到天一黑，马上装作一败涂地的退到这村子里来。
士兵：是。
连长：这挺轻机关枪就留着让我来抓，快去。
士兵：是。（下）
连长：（向鲁）喂，你……哦，我还没有请教你贵姓呢？
鲁：敝姓鲁。
连长：那么鲁同志，你马上派人到附近各村子去，通知老百姓准备接应。
鲁：是，老张，你到郝家寨一带去，小高，你到陆家村永定沟一带去，你到杨楼半面坡去，通知他们一齐准备，听得此地有动静，马上就来响应。
（三个队员各自去了）
连长：现在请听我的话，我们当过保卫团的举起手来，（农民们年轻力壮的都应着“我当过”“我也是的”的举起手来）你们有跟土匪打过仗的么？（“打过的。”）好，那么当过保卫团的快去把枪械子弹拿出来，回头帮着我们打鬼子。（好！）没有当过保卫团的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一起来此地筑一个防御工作，要筑得快筑得结实。（“好！”）现在各个人做各个人的事情去！
鲁：杨，唱起歌来！
杨：我们一面做事情，一面唱《军民合作》的歌！一——二——三——四——
（大家唱起来，兴奋的各自下去了，杨留在台上呆住了。）
鲁：杨，（趋前）你呆着干什么？
杨：我太兴奋了，我的血都快要从我的血管里爆裂出来了！
鲁：傻孩子，快去招呼伤兵同志去。
（杨往一边下去，这时候农民们有拿着锄头来挖地的，有搬了沙包和树枝来的，连长和鲁在指导他们怎样筑工事，接着有扶了伤兵上来在殷勤招呼，有送茶饭的，许多农民掮着枪械子弹也来了，大家的情绪正是热烈极了，这时候天色渐渐地昏暗，歌声也渐渐地幽静了，一忽儿一钩月儿升起，在月光中显出防御工事已经建筑成了。）
◎ 1939年4月出版的独幕剧《宣传》
连长：时候到了，鬼子快要来了，拿枪的快到这边来，老的小的女的，快跑几里地外去躲起来。
老的小的女的：“我们不要躲！”
连长：唉，这不是好玩儿的。
老的小的女的：“我们死要死在一起！”
连长：大家挤在一起，容易给敌人发觉的，若是敌人不冲进村子里来，集中的火力向我们这儿打，那我们不是要作无谓的牺牲了么？现在这样，分一半到东边山头上去，分一半到西边山头上去，等到鬼子冲进村子里来，我们这儿枪声响了，你们两边都叫叫喊喊的虚张声势，吓唬吓唬日本鬼子，快去。快去。
（老的小的女的高兴地分两边散开了。老奶奶拿了菜刀从茅屋里出来。）
老奶奶：鬼子还没有来呀！
鲁：（抓住老奶奶的手）老奶奶你真的？
老奶奶：怎么不真，我说得到就做得到，要是鬼子打来了，我就拿这把刀跟他拼！
连长：老奶奶别说话了，快蹬到这边来，要是有漏进来的鬼子你就请他吃一刀。
老奶奶：好的。（蹬在连长的身边。）
连长：大家不要随便开枪，过来的先是咱们自己的人，后面追上来的才是敌人，敌人后面的又是咱们自己的人，我们要看清了是敌人才开枪。
（嘘……）（一颗子弹飞过来了。）
连长：不要作声，鬼子的子弹已经飞来了。
（大家屏着气息，就听到有杂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连长：这是咱们自己的弟兄退下来了。（大家都站起来观望）蹬下来，预备！……好家伙，赵得标跑得真快。（大家又要站起来观望）蹬下来！瞄准！咱们自己的人全进了村子了。（向外）弟兄们！两边散开！隐蔽起来！瞄准敌人射击！
（赵得标奔到工事前）赵得标蹬下！
（赵得标才蹬下，机关枪即射击，步枪也跟着响起来了，呐喊声从远处传来。）
连长：停止！（枪声停）只剩下一个鬼子了，像发了疯似的，让他冲进来吧！
（一个日本鬼子扬着一面日本旗叫喊着冲了过来，把旗插在工事上，跳上工事，老奶奶举起刀欲试，鬼子一吓，返身欲退，赵得标即站起，一拳把他打进里边来，大家立刻围着把他打死了，这时候老的小的女的全都回来了，大家乐极了。）
王村长：（拔起日本旗子）瞧这面鬼子旗，能不能一辈子插在我们的土地上！（愤恨地把旗子扔出工事外面去）
（大家欢呼，处处传来枪声和叫喊声。）
鲁：听，各村庄来响应我们了，我们的队伍是愈打愈多了。
连长：诸位，刚才我们所消灭的，仅是二百多个敌人的尖兵部队，现在我们的力量更大了，我们可以消灭更多的敌人去，我们要冲上去呀！
农民们：“冲上去呀！”（像狮子的吼声似的）
鲁：高举起我们的国旗，大家整了队前进吧！各村的老百姓在前面等着我们去集合了！
（唱起游击队歌，大家整了队伍随了国旗踏过工事向前迈进了。）
杨：（把鲁拉到台口，高兴地）鲁，意想不到我们离开了都市，却在农村里更有力量的活着了！
鲁：是么？快挤到队伍里去，别给队伍丢了你。
（两人相对一笑，挤进队伍去了。）
——雄壮的歌声。
——前进着的强壮的队伍。
——枪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多了。
——幕闭。
军民合作歌
游击队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