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王为一导演的信
李艳玲
尊敬的王导演:
您好!我们的上一次见面,是去年的10月初。一如以往的聚会,您总是会在叙家常后,很快就转入工作、事业之类的话题。记得那天您兴致勃勃地谈起想筹拍电影《牡丹亭》,您说道,因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具体执导是不可能了,但是各方面的策划,包括定剧本、选演员等等,还是可以亲自思考和监督的。当您问到广东戏曲界新一代优秀演员的情况,我作介绍时,您细心聆听,还作了记录。
当时,您的神态是那样认真,目光是那样坚定,叙述、发问时的思路是那样清晰,若不是听力稍弱、说话稍慢,我真不敢相信,您这位可敬的老艺术家,是一位百岁长者!为了中国的电影事业,您辛勤拼搏了半个多世纪,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年过百岁,还在想着为电影事业继续作出奉献,这种高尚的情怀,真是令人无比敬仰。
我庆幸自己早在50年前,就有机会得到王导演您的提携、栽培和教诲。50年后的今天,仍能得到恩师您的言传身教,今生有幸!三生有幸!
51年前的1962年秋,16岁的我是在广东音乐曲艺团学艺未到两年的曲艺学员。为了挑选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中扮演阿香的演员,您到广州市第三工人文化宫露天剧场看演出,又到曲艺团排练场看排练后,决定让我去试镜。试镜当日,陌生的环境、人群、工作,令我紧张不安。这时,大名鼎鼎的王导演您出现在我的眼前,您是多么的和蔼可亲,对我又是那么的循循善诱,让我很快放松下来,顺利完成了试镜任务。我衷心感谢您在这一天为我上了关于表演的第一课,更加感谢您接下来选用了我,让我得到了毕生最为珍贵的学习机会和工作机会。
1963年春,影片《七十二家房客》开拍了,我扮演的阿香,有不少段戏是要哭的,有些还是特写镜头。尽管您和剧组的老师们事先已经教我熟读剧本、分析角色、设计角色,但毫无演戏经验的我,老是在担心记不住眼睛望何方、手脚放何处,在拍戏的现场,越想快点能哭出来,眼就越发干。这些时候,您就会很耐心地给我讲阿香的身世、处境和心态,教我设身处地想阿香的惨况,教我回忆自己以往受委屈时的难受感觉……我真的试过在试戏时,已酝酿到必要的情绪,但一听到“开灯”“开拍”,情绪又跑掉了!这时您就再一次或又再一次和颜悦色地重新引导我入戏。您没有用滴眼药水的办法放我过关,其实是要让我学习发自内心去感受角色的遭遇,从而表现出角色的真情实感。
有一次,是拍摄阿香被养父母一巴掌打到冲出镜头外的戏,我当时被掴到眼冒金星、耳朵及脑袋都嗡嗡作响,泪水夺眶而出。由于下一个镜头还没轮到我,我就躲在布景后的角落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为了不弄花妆容,我没有捂住脸,只是闭上眼睛低头抽泣。突然,耳畔传来了王导演您叫“小阿香”的亲切声音,我睁开眼,看到您像平时启发我入戏时那样,蹲在我的面前。您的微笑和关切慰问,让我像迷路的孩子找到爹娘时那样,心头一热,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您接着说:“你不再感觉有头痛,我们就放心了。你也明白,他们平时多疼你,怎会有心打痛你?况且,演戏要有真实感和激情,难免会出重手,你不要怪他们。现在你挨了真打,难受了,我也不好受,他们知道了也不好受。这次,也可以说是工作中遇到了困难,我们要学会面对它、克服它。好了,我们冷静下来,准备拍下一个镜头。你看看,再哭,拍出来的模样不接戏,也不好看了……”。您的关心和教导,令我又感动又惭愧。感谢您的教诲,后来拍一些推撞跌倒的戏,虽有小伤痛,我也能一一坚强面对。
该哭时候哭不出,不该哭时偏要哭的我,在《七十二家房客》拍摄工作期间,在塑造角色人物、提高表演水平方面,得到了您的悉心教导;日常生活中,受到您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尤其是有您和剧组所有人员精益求精、严谨刻苦的工作作风为榜样,令我在做人学艺方面,都收到不少教益,一生受用。
◎ 王为一受李艳玲(右)邀请到南方剧院观看演出后于后台合影
50年以来,因工作、会议、探访等原因,我得到了不少与王导演您见面和通信的机会。在每次见面时、每封来信里,您一如既往给予的殷切关怀和鼓励,令我在艺术道路上更加勤奋、不断进取。
王导演,您是我的恩师,是慈父般的恩师。现在您怀着对电影事业深深的眷恋、对亲人无尽的牵挂,踏上远行的征途。我带着不可以送行的遗憾,急匆匆提笔给您写信,略表我对您的崇敬和感激。如您不嫌啰唆,我会继续写信,回忆我们的师生友谊。
愿您今后走路腿脚轻松灵便!
愿您今后能听到来自电话中的问候!
学生李艳玲敬上
2013年10月18日
(作者系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中阿香的扮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