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体育文化的重构取向
(一)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取向——和谐体育
在对现代化反思的各种思潮中,后现代主义无疑是最重要的一股力量。相对于传统的否定性的后现代主义重“破”而不重“立”的解构理论特点,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在解决现代性危机的问题上则显得更具务实精神。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坚持了否定性后现代主义的批判精神,并对其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进行了扬弃,提出了一套兼具批判性和建设性的新哲学思想体系,这一体系以后现代整体有机论、后现代生态文明观以及后现代创造观为核心理论。本书以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这三大主要理论对于我们今天认识和应对现代体育文化异化的问题具有很好的参考借鉴价值。
首先,后现代整体有机论认为一切存在的实体都是平等的主体,并与其他实体间互相依存。而“有机”“整体”“内在联系”强调的是世界的整体性,即人与世界是一个整体,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互相联系相互依存。人类优于其他物种的观点是毫无根据的,人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是典型的人自命不凡的表现。应摒弃一切以主客二元对立、主体性原则为出发点的错误行径,应在整体的视角下构建人类文化。现代体育文化的重构应是整体视角下共荣互促的和谐体育,而不是竞技体育的一骑绝尘之下民间传统体育文化的岌岌可危,亦不是锦标体育之下体育健康、教育和娱乐属性的淡化,更不是商业化和科技化操持下体育文化的一意孤行。现代体育文化的重构应以和谐为基调,既要立足于体育的社会建构角度,实现体育与政治、经济、教育等社会要素的和谐互促,共同构建历史的发展,又要实现体育文化内部形态之间的和谐共存。
其次,和谐体育不仅表现在体育与社会环境的和谐共建,也体现在体育与自然环境的和谐并存。后现代生态文明观反对把世界看成是有待发掘取之不尽的资源库,而是视作需精心照料的植物园。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后现代生态文明观主张尽量保持某一事物生态群落的完整、稳定和美好,反对带有破坏性质的发展。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生态文明观并非一成不变的返朴或复古,而是在对现代性辩证否定的基础上,从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更高层次出发构建一种全新的后现代生态文明观。同样,作为人类重要的一种实践活动,体育文化的发展也应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规律。现代体育的实践不应以破坏和牺牲环境为代价,现代体育文化的重构理应以保护资源和可持续发展为原则。随着《奥林匹克2020议程》的颁布,大兴土木建造体育场馆的时代必将走向终结,现代体育的重构必将在内容选择和发展取向上更加突出保护资源与环境的主题。
再次,和谐体育的取向也表现在未来体育的发展将更加推崇整体观视域下创造性人生的实现。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创造观以提倡创造性的活动、培养具有创造力的人、实现创造性的人生为核心价值。代表人物大卫·格里芬认为:创造性是人性的基本方面[27]。但其所言的“创造”与之前的现代性创造观是有重要区别的。以往现代性的创造观要么难逃机械论的创造思维模式,要么则把创造当作毫无原则和底线的肆意妄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反对少数天才人物的创造观,通过阐发创造是人的天性来激发普通人的创造性。实际上,正是因为在创造观上的不同,建设性后现代主义才将自己与否定性后现代主义彻底区别开来,尽管建设性后现代主义也批判现代性,但它在批判之余更注重纠错与修正,充分体现了开放、灵活、宽容的理论品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创造观下,现代体育的重构应摒弃过去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英雄主义、金牌至上,应以实现每个人在运动中的创造和贡献为准则。是一种运动感受和体验远胜于机械的、冰冷的数据而组成的运动成绩。并非只有金牌才是成功者,也并非只有冠军才是创造者。每个人都具有创造的潜能,就如福柯所言:“人生劳作的主要兴趣是使自己成为不同于昨日的另外之人”[28],现代体育文化从其形式到内容到评价亦应是多元的、丰富的、差异的,而不是硬性的同一标准下的千篇一律的重复。
(二)奥林匹克精神的复归取向——至善
奥林匹克运动作为规模最为盛大、人类传承最久的一项竞赛活动,其不仅代表着体育文化发展的最高成就,亦汇集了人类知识和智慧的创造,在整个希腊文明史和现代社会发展史中被视为一项重大历史活动而居有至高的地位。这显然是其他国际赛事活动难以企及的,那么促使奥林匹克运动会生生不息的内在精神与动力是什么呢?是身体的展示和技术的超越吗?当然不是。并非所有的世界纪录诞生于奥运会,甚至更多地在世锦赛和世界杯等单项赛事中创造。难道是对于名利的追逐?亦不可能。事实上整个古希腊奥运时期,甚至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拒绝商业化和物质奖励的。从文化哲学的视角研究奥林匹克运动不难发现,作为延续了几千年的一种体育竞技形式,它承载了太多文化与人性的内涵。而对于内在于人自身之中的超越本性的不断展现,及其对于和平、和谐、公正的理想社会的永不衰竭的精神诉求才是其最深邃的生命力之源[29]。
首先,奥林匹克精神是人之本性的体现。古奥运会的兴起首先是人之本性的体现形式。这种本性最早源自人与生俱来的游戏本能,就如同动物在饱腹之后无忧情况下的嬉戏玩耍。随着文明的演进,这种本能的活动由一种“自发的原始状态”升华为“自由自觉的活动”。也就是说人们有意识地对游戏活动进行规则加工,使其逐步演化为某一竞技项目。本性之二表现在人的超越性需求。超越性是人的本质属性,对于自我的不断超越与对理想世界的渴望是蕴涵在人类本性中的永恒冲动。体育运动作为人的实践活动的一种方式,能最为恰当与直接地体现人超越自身的冲动本性。奥林匹克运动的格言“更快、更高、更强”,便是对人的自我激励与超越的最好诠释。一次次的胜利与成绩刷新之所以令举世沸腾,正是因为其暗合了人对于完美目标不懈追求的奋斗精神。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超越,“完美”不是一个既存的客体,而是永远“在前方”。因此,存在绝不是现在,而是不断运动着的未来。本性之三表现为人的攻击性本能。人和动物一样与生俱来带有攻击性,这也是人的本能中的一个方面,但与动物不同的是,人是社会的动物,是文化的动物,是被文化塑造了的,其人性离不开社会性、文化性,所以人的这种本能已为文化所规范与改变。在文明时期,暴力和攻击潜在地以比赛、对抗的形式出现在体育运动中。因其既合理释放了人的攻击性本能,又使暴力损坏性的争夺和平转化至文明行为,所以几千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热爱和追捧。因此,可以说,体育运动与体育竞技是人之本性的体现,从人性的角度上看,古奥运会的兴起是人之本性的现实体现。
其次,奥林匹克精神是构建理想社会的体现。一方面,探讨奥林匹克精神不能脱离其所依附的古希腊哲学和宗教精神。宗教在希腊的文化与社会生活中有着最为崇高神圣的地位,一种更高形式的表现,古希腊哲学的“至善”代表着希腊人的最高理想境界,并占据着最高的存在者的位置,即神的位置。在古希腊哲学家眼中,“至善”的理想目标只有在神那里才最终获得。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实质上即是希腊的宗教庆典活动,奥林匹克精神实质上就是希腊哲学中“至善”精神的外化表现。古希腊人认为,神人同形,神人同性,凡能取悦于人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同样能取悦于神灵。因此,他们在祭坛前向奥林匹亚山的众神展示自己的健美身姿与高超技艺,以博取宙斯及诸神的欢心。显然,“娱神”和“娱己”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内驱力,但是如果我们把奥林匹克精神仅仅理解为人们对身体的美的追求与对神的敬畏膜拜,就太单一了。实际上,在以体育运动为载体的祭祀活动中,人们体验到原始宗教中的那种狂欢,即宗教崇拜仪式中那种与神灵合一的体验。在其表现形式是摆脱了身体缠累的灵魂与至善的合一,人进入醉狂般的狂喜当中,在这个过程中,被认为是人体验到神的荣耀,分享到了至善的神圣性。具体说来,就是在仪式般的体育运动中,人体验到了超越并远远大于肉体之上的狂喜,这是借助于身体的运动而达到的一种灵魂上的满足,这是古奥运会的精髓。另一方面,至善的追求还体现在奥林匹克精神的社会建构方面。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按照“至善”的方向编著了《理想国》,探讨了人类的理想生存社会的“应是”状态,他的理想国的宗旨是缔造一个秩序井然至善至美的正义国家。人类追求的正义与善就是理想国的主题,同时这个国家应该是在一定的程序与规则下运行的、和平的,以全体公民的幸福为最终目标的组织。自从柏拉图理想国的梦想设定之后,人类总是不断地在头脑中完善并力图在现实中实现它。从这个意义上说,奥林匹克运动会正是人类这一理想社会的“试验田”,或许这正是古奥林匹克精神的精髓与生命力所在。不难发现,奥林匹克精神中与理想国具有某些共同的特质。对友谊与和平的强调,即恪守“神圣休战”原则。把人类的冲突,尽可能从流血的战争转变为竞技场上的和平竞技。其次,对公正与平等的精神的强调,即建立一整套公平竞争的原则和方法,使所有的参赛者公平竞技。实际上,和平、公正、平等、友爱恰恰是人类理想国家的根本原则。
相对于古奥运会而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在发展中其精神是走向失落的。失去了宗教与哲学的观照,人们往往止步于奥林匹克运动一些表浅符号的象征意义,而没有认真思考其精神内涵的实质。而现实中技术与价值的分裂致使奥林匹克运动的发展越来越缺乏精神导向而与其本质渐行渐远。现代体育的重构必须以奥林匹克精神的复归为取向,这既是现实所需,亦是题中应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