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彪反党集团被历史的洪流冲走了。1973年2月,吴吉昌的冤案终于得到平反,他恢复了党的组织生活,担任了涑阳大队革委会副主任。
老汉总算盼到了这样一天,可以不偷偷摸摸地研究棉花了。可是,从周总理布置任务起,珍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吴吉昌像久困在笼中的鸟,一旦获得解放,他就要立即展翅高飞了。为了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总理的嘱托,为了处处能观察和研究棉株理想的株型,他特意在家里的檐下、墙头、窗前、树上,到处挂起一株株棉花。这银花满目的庭院,迎着太阳发出灿烂的光华!
二月里,涑水河里的冰雪还未消融,大地寒气仍在袭人,吴吉昌棉花“早育复栽”的试验开始了。他在苗床旁边搭起一个简陋的窝棚。刚抹的稀泥还在滴水,他就往冻土上铺了一层麦秸,回家搬行李去了。
汤素莲看到老伴卷起被褥,连忙拦住说:“你……你还要不要老命了?” 吴吉昌回答说:“在家里我能合上眼睡觉吗?我宁愿死在地里,也不能待在家里。”
还能有谁比汤素莲更懂得、更体谅吴吉昌的心情呢!她眼圈一红,松开了手,望着老汉夹起被褥,拿着一把镰刀走了。
晚上,老贫农赵发全也夹着被褥跟着吴吉昌进了窝棚。
涑水河畔一片寂静。月光下窝棚四周的冰柱,闪着凛冽的寒光。两位60多岁的老汉,提着马灯,拿着镰刀,像忠于职守的哨兵,警惕地守护着苗床。棉苗移栽到麦茬地里以后,白天吴吉昌顶着太阳观察棉花生长、开花;夜里他蹲在地里倾听棉花落铃落蕾的声音,有时还风趣地对棉苗说:“你休息,我不休息!”
一个个日日夜夜过去了。他,终于摸清了棉苗的脾性,逐步认识了落蕾、落铃、落桃的时间,跟水、肥、光、温等条件的辩证关系。
这一年,涑阳大队两亩八分“早育复栽”的试验棉田,平均亩产皮棉186斤。吴吉昌搞的一株双秆的试验,也获得了初步成功。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四人帮”又掀起了一股破坏生产,破坏科学研究的逆浪。
1974年,山西省棉花科学研究所负责人来到涑阳,邀请吴吉昌参加棉花栽培技术经验交流活动。端午节,当他们正在稷山县参观时,运城地委一位负责人乘坐小卧车来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个负责人一见吴吉昌就训斥道:“你这个人就是技术挂帅,专搞唯生产力论。”他吩咐省棉科所负责人说:“吴吉昌技术再好,我们也不能用他,不准再带他出来传授技术,不准推广他的植棉经验。”说罢,钻进汽车,把门一关,一溜烟地开走了。
吴吉昌就像头上给人猛击一拳,站在路边发愣。他愤懑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林彪不是摔死了吗?难道又出了奸臣?
果然,接连不断的打击来了。有人说,对吴吉昌落实政策,不把他当阶级敌人看待,够宽大了,他再也不是什么植棉模范。有人说,吴吉昌的双秆棉是唯生产力论的活标本,他不问政治,专弄棉花,念的是“复辟经”,干的是“回潮事”……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压到了他的头上。
尽管吴吉昌不断进行斗争,但是缚在他身上的绳索还是越捆越紧。省科委发给他的科研经费他领不到手;发给他用于棉花试验的化肥给别人挪用了;发给他的抽水机具还没有运到就被别人半路劫走了……这年夏天天旱,棉叶开始打蔫。那些过去迫害吴吉昌的人又对棉田实行了断水、断电,逼得这个残疾的老汉只好跟小姑娘一起抬水救苗。
乡亲们都为他担忧,有人劝他说:“算了,这么大年纪了,可别斗了,弄那个棉花干啥?”他说:“那可不行,总理要我创造经验,解决棉花落桃问题,全国有7500万亩棉田,一株棉少落一个桃,一亩地就能增产十多斤皮棉,这可是件大事。棉花就是俺的命,啥也别想挡住俺!”
用什么办法冲破这重重压力和层层封锁呢?吴吉昌反复考虑了很久,决定要离家出走。他对老伴说:“这里不让搞,就到外地去,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革命,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再说,我走了,也免得连累你们……”
老伴越听越伤心,但听到最后一句,火了。她说:“你忘了?当年你受林彪的祸害,给打成反革命,俺哪有一天跟你分开过?现在你要走,咱俩一起走,能活,活在一起,要死,埋在一堆……”说罢,呜呜地哭个不休……
常言说,“穷家难舍,故土难离。”在“四人帮”的重压下,这个倔强的老汉和他患难与共的老伴,决心离家出走,是多么万不得已呵!当年他爷爷从山东逃荒来山西,走过这条路,但那是为了活命;今天,他被迫走这条路,竟是为了革命,为了完成党交给他的庄严使命!
就在这十分困难的时候,传来了周总理对吴吉昌十分关怀的消息。
多年来,周总理几次询问吴吉昌的情况。起初,传来的消息说,吴吉昌是反革命,总理嘱咐一定要查清情况,向他报告。后来,总理又询问这件事。有人说,吴吉昌躺倒不干了。总理说:我不信,老吴同志是不会躺倒不干的,要让他继续革命嘛!
有谁能描写吴吉昌听到这一消息后的心情呢?他感动得哭了。他沉痛地说:“我对不起总理对我的关心,我没能完成任务……”
这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