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在乌克兰的努力斡旋
由于乌克兰政治局势日益紧张,即将离任的总统库奇马向欧洲理事会主席国寻求建议。库奇马同时请求波兰总统亚历山大·克瓦希涅夫斯基帮忙,支持调解一项决议。[61]克瓦希涅夫斯基的调解人身份得到了德国前总理格哈德·施罗德、奥地利总理沃尔夫冈·舒塞尔、捷克总统瓦茨拉夫·克劳斯以及荷兰首相兼欧洲理事会主席巴尔克嫩德的支持。克瓦希涅夫斯基与库奇马政府成员关系密切,这使他的调解人身份起到了作用。[62]克瓦希涅夫斯基解释说,库奇马和反对派都要求他作为谈判者去乌克兰。[63]他还强调说,他本人要以波兰总统的身份去基辅,且希望欧盟支持他。[64]尤先科提到,人们选择克瓦希涅夫斯基作为调解人的另一原因是,橙色革命的时候,他正担任欧洲理事会主席,而该跨政府机构的责任就是在欧盟推广民主与人权。[65]尤先科补充道,有一位国际调解人是很重要的,因为各自对立的双方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实现有效的对话。任何一方都(可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与克瓦希涅夫斯基进行了电话通话”[66]。
欧盟在基辅的调解任务面临着两大障碍。首先,波兰前总统列赫·瓦文萨曾试图调解冲突,但显然站在了反对派一边。11月25日在基辅独立广场上,他在向群众致辞的时候表达了对尤先科支持者的同情,称他“十分确定,(抗议者)赢得胜利”[67]。第二,乌克兰外交部的一名高级官员曾恳请德国政府让施罗德总理而不是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索拉纳来基辅充当调解者。该名高级官员解释了自己的建议,称他持这种观点的原因之一是索拉纳支持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共和国加入北约,却不愿支持乌克兰政府加入。[68]
欧盟的重要外交任务第一次由两个新成员国领导。克瓦希涅夫斯基和立陶宛总统瓦尔达斯·阿达姆库斯作为先锋,带领使团前往基辅。索拉纳起初不愿参与调解工作,但还是与克瓦希涅夫斯基和阿达姆库斯二人同行,令他们的外交具有了欧盟官方使团的性质。[69]11月24日和25日,克瓦希涅夫斯基、阿达姆库斯和索拉纳前往基辅,在尤先科和亚努科维奇之间进行调解,努力避免暴力,并达成对这场政治危机的解决方案。[70]欧盟代表抵达乌克兰之际,正值反对派的抗议活动失去势头,乌克兰当局正考虑宣布亚努科维奇获胜的重要时刻。[71]克瓦希涅夫斯基到来之后提出了一个计划,该计划包括四点:第一,通过验证选举的结果来化解冲突;第二,在已有证据表明存在选举舞弊的选区重新进行选举;第三,避免使用武力;第四,与落选一方进行圆桌讨论。[72]
欧盟的外交使团遭到了普京的严厉批评。他谴责欧盟在乌克兰街头助长骚乱行为。[73]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的语气比普京更为温和,他批评“某些国家政府试图使乌克兰局势偏离法律轨道”[74]。他特别谴责欧盟拒绝接受选举结果,说:“某些欧洲国家称他们不认可这一选举,并认为乌克兰必须和西方在一起。这些言论让人觉得,有人十分希望在欧洲划定新的边界。”[75]
他认为,“从外部强加民主(将)破坏稳定,损害民主价值观”[76]。他称,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事态发展并非漠不关心,并着重指出,从地理上讲,乌克兰既靠近西方,也靠近俄罗斯。拉夫罗夫警告说,由于西方对乌克兰的干预,欧洲领导人试图“孤立俄罗斯的做法(可能)对欧洲的团结产生致命的后果”[77]。
12月3日,这场政治危机得到了解决。乌克兰最高法院宣布,选举结果无效,12月26将重新进行选举。根据库奇马的说法,阿达姆库斯、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鲍里斯·格雷兹洛夫、索拉纳、克瓦希涅夫斯基、亚努科维奇以及尤先科之间在基辅举行的一次会议,是“首次尝试通过政治和法律途径来解决此次危机”[78]。他们着重指出,有必要避免使用武力,解除政府大楼的封锁,以及成立一个专家小组来评估对总统选举法的修改。[79]
与此同时,俄罗斯国家杜马对欧盟介入乌克兰政治的批评则愈演愈烈。俄罗斯国家杜马第一副主席柳博芙·斯利斯卡(Lyubiv Sliska)谴责欧盟的干扰,把这比作一种“侵占行为”,因为他们“与乌克兰的选举全然没有任何关系”[80]。她敦促欧盟“平静下来,停止就乌克兰问题进行任何煽动挑衅行为”[81]。国家杜马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康斯坦丁·科萨切夫以一种更温和的语气称,过去这些年间,西方支持的是“亲近西方、反对俄罗斯的(政治领袖)”[82]。因此他认为乌克兰的选举是西方这一“系统性倾向”的高潮。最高法院决定重新进行选举的同时,俄罗斯国家杜马也通过了一项决议,指责欧盟“对乌克兰局势的发展进行了破坏性的干预”[83]。
针对俄罗斯国家杜马的谴责,欧洲议会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埃尔马·布罗克(Elmar Brok)为欧盟解决乌克兰政治危机做出的努力进行辩护。他宣称,由于自欧盟东扩以来,乌克兰和欧盟共享同一边界,所以欧盟的邻居“民主且稳定”,也是欧盟的利益所在。[84]三个星期后,克瓦希涅夫斯基语气更为强硬地解释了欧盟外交使团到基辅的动机。他承认:“乌克兰一事上,没有俄罗斯参与比有俄罗斯参与更能解决问题。”[85]
克瓦希涅夫斯基的立场遭到了普京的严厉批评。他说:“如果我们将这理解为是在努力限制俄罗斯与邻国发展关系的能力,那么这就意味着孤立(俄罗斯)。”[86]克里姆林宫青睐的候选人被击败后,这种看法更为强烈。欧盟派往基辅的外交使团及其重新进行选举的呼吁,为12月26日举行的第三轮选举奠定了基础。亲西方的候选人尤先科获得了52%的选票,击败了获得44.2%选票的亚努科维奇。[87]尤先科于1月23日宣誓就任总统。[88]
橙色革命的胜利不仅导致了欧俄关系的危机,也对俄罗斯的地缘政治产生了影响。俄罗斯执政者认为,这场革命是一场地缘政治灾难,动摇了俄罗斯的外交和国际秩序。革命过后,克里姆林宫建立“单一经济空间”的计划遭到摧毁,这也是俄国外交的一次失败。克里姆林宫本想通过支持亲俄候选人,来努力与乌克兰更为紧密地融合,但由于欧盟的干预,他们的努力徒劳无获。《全球事务中的俄罗斯》(Russia in Global Affairs)杂志编辑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Fyodor Lukyanov)承认,库奇马政权终结的时候,俄罗斯遭遇到了“自苏联解体以来最大的外交政策失败”[89]。
欧盟对外关系委员彭定康表示,乌克兰之所以对欧盟外交政策重要,有两个原因。首先,东扩之后,乌克兰开始在欧盟对外关系中扮演关键角色。彭定康说,波兰于2004年5月加入欧盟后,“在政治、经济以及地理上,拉近了我们所有人与乌克兰的距离”[90]。第二,根据彭定康的说法,欧盟与俄罗斯的“共同邻国”可能会引发冲突。他强调:“我们未能与俄罗斯更好、更平衡地发展关系,主要受害者是‘俄罗斯的邻国’。”[91]彭定康称,欧盟追求的是“邻国稳定和富裕”,但同时批评俄罗斯追求的是“邻国虚弱、人民无法独立,尽是哀求之声”[92]。他补充道:“我们需要加强警惕,确保乌克兰现在没有因为政治威胁而偏离自己所选择的民主路线。”[93]彭定康批评欧盟“放纵……一些政策和态度,这些政策和态度会导致周边的环境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更加危险”[94]。欧盟和俄罗斯角力,争取与乌克兰进行一体化,彭定康认为这种做法对乌克兰构成潜在的威胁。他的这一看法是正确的。橙色革命爆发九年后,乌克兰出现了严重的生存危机,令其未来的政治走向受到了严重的质疑。与此同时,在与基辅未来的一体化方面,欧盟与俄罗斯的做法相互冲突,令人们对欧盟与乌克兰在“东部伙伴关系”计划框架下的外交产生了怀疑,并产生了自1999年以来欧盟与俄罗斯交往过程中最为严重的对抗。第7章将详细分析双方自2013年以来在乌克兰问题上对峙的起因及其对“战略伙伴关系”未来的影响。
乌克兰在欧盟外交政策中日益重要的第二个原因是,橙色革命后,欧盟的对外关系受到了影响。彭定康称,革命使得欧盟在“欧洲睦邻政策”框架下和乌克兰“维持分界线变得困难”[95]。显然,欧盟需要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来让乌克兰融入欧洲。彭定康提到了与乌克兰外交部长的一次讨论,橙色革命发生的五年前,他就已经对乌克兰未能进一步融入欧盟提出了疑问。彭定康回忆道,在1999年的一次会议上,乌克兰外交部长鲍里斯·塔拉修克(Borys Tarasyuk)明确表达了要加强乌克兰与欧盟一体化的愿望。他问彭定康:“土耳其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此适合欧洲;而乌克兰又有什么缺陷呢?”[96]当时支持土耳其加入欧盟的彭定康在回忆录中承认,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个难以令人信服的答案”[97]。彭定康与塔拉修克就乌克兰与欧盟未来的关系所进行的对话表明,欧盟在与乌克兰交往时缺乏清晰的构想。第7章将深入分析其对乌外交政策缺乏效率所带来的后果。
欧洲议会1月13日的决议提供了证据,支持了彭定康的说法,即橙色革命的结果使欧盟难以仅在“东部伙伴关系”框架内维持乌克兰与欧盟的一体化。这项决议提醒欧盟各机构及欧盟成员国,“在欧盟深度参与和平的橙色革命时,要满足由此产生的期待和希望”[98]。它敦促欧盟委员会、欧洲理事会和成员国考虑“与乌克兰建立其他形式的联系”[99]。欧洲议会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乌克兰有望加入欧盟。[100]由于议会无权决定一个国家是否有资格成为欧盟成员国,因此它对于与基辅建立“其他形式的联系”的呼吁,只是在试图寻求一体化的替代方法。
10天后,尤先科重申,乌克兰与欧盟的一体化是他总统任期内的核心任务,这显然是对欧洲议会的决议所做出的回应。他表示,希望看到乌克兰未来成为欧盟成员国。2005年2月23日,尤先科在欧洲议会发表演讲,承认乌克兰“要成为欧洲大家庭的一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101]。他认为,乌克兰必须“超越言语,采取行动,发展民主、法治和媒体自由”,并采取措施应对腐败问题。[102]他强调,乌克兰和欧盟“现在都因价值观、历史和愿望而团结在一起……欧洲一体化是乌克兰唯一的出路”[103]。加入欧盟的愿景同样吸引着乌克兰外交部长塔拉修克。在3月5日的一次演讲中,他宣称乌克兰是“欧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04]。他还抱怨说,如果欧盟拒绝接纳乌克兰为成员国的话,那将是“不公平”且“不明智”的。[105]
七个月后,欧盟扩大委员会委员费尔霍伊根令塔拉修克和尤先科的远大期望落空了。他称,尽管欧盟愿意向乌克兰政府提供加入欧盟的可能性,但至于是否要做出承诺,与乌克兰展开新的合作协议,欧盟依然犹豫不决。[106]在2005年9月3日的一次采访中,费尔霍伊根说,不会给定某个让乌克兰加入欧盟的日期。[107]在欧盟犹豫着是否要给出承诺,让乌克兰加入的同时,欧盟对外关系委员彭定康对此进行了解释。他说:“法国和荷兰就建立《欧洲宪法条约草案》(Draft Treaty establishing a Constitution for Europe)进行了全民公投,公投中的反对票体现了一个最令人担忧的方面,即有迹象表明,人们对近来的扩员产生了反对意见,甚至对未来的任何扩员都有了更为强烈的反感。”[108]在橙色革命之后的十年里,乌克兰看似一直有机会成为欧盟的一员,而这种机会同时也是乌克兰与欧盟和俄罗斯三边关系中的一块绊脚石。2015年5月,欧盟表示要到2020年才会考虑进一步扩员。[109]正如下一节所述,乌克兰、欧盟和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关系是在橙色革命之后产生的。第7章将详细讨论,欧盟与俄罗斯就乌克兰问题发生对抗之后,乌克兰与俄罗斯的关系以及欧盟与俄罗斯的战略伙伴关系是如何受到了更为广泛的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