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蒂峰会上的僵局
由于在能源供应安全和俄罗斯能源市场自由化问题上存在分歧,欧洲理事会主席芬兰总理马蒂·万哈宁(Matti Vanhanen)为保障欧盟长期的能源供应而展开努力。万哈宁试图与俄罗斯保持友好关系,同时不断地鼓励俄罗斯开放天然气市场。他邀请普京总统作为特别嘉宾出席在芬兰拉赫蒂(Lahti)举行的欧盟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会议。芬兰总统对俄罗斯的态度是有争议的,万哈宁的目的是与普京保持友好关系。
2006年10月7日,俄罗斯记者安娜·波利特科夫斯卡娅(Anna Politkovskaya)遇刺身亡,波利特科夫斯卡娅曾供职于《俄罗斯新报》,批判普京政权的报纸之一。波利特科夫斯卡娅因对车臣侵犯人权事件的详细报道以及对普京第二任期进行批判性的报道而出名。[31]2006年,克里姆林宫暴力驱散了反对普京政权的游行示威者,这被西方认为是权力主义的标志。[32]
拉赫蒂峰会于2006年10月20日举行,大约在波利特科夫斯卡娅遇刺两周后,这导致与普京的会晤极具争议。与此同时,这次峰会的独特之处在于,普京参加了所有欧盟成员国政府首脑出席的一次会议。一般情况下,在一年两次的欧俄峰会上,只有负责欧洲理事会轮值主席国的国家元首才有资格会见普京总统、俄罗斯部长、欧盟委员会成员以及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的高级代表。
拉赫蒂峰会表明了欧盟内部对俄罗斯不一致的态度。与芬兰担任欧洲理事会轮值主席国不同,就俄罗斯的民主受到限制的问题,欧洲议会和欧盟委员会的主席没有回避与普京正面交锋。一些“新”欧盟成员国的国家领导人表达了他们对俄罗斯向威权主义倾斜的批判。就像在第二次车臣战争期间一样,欧盟内部的分裂阻碍了欧盟制定一致对抗俄罗斯的政策。
波兰、匈牙利、立陶宛、爱沙尼亚这些国家元首对俄罗斯采取对抗立场。爱沙尼亚总理安德鲁斯·安西普(Andrus Ansip)敦促欧盟在峰会上就人权问题采取“强硬”立场,强调“在价值观和经济利益之间达到良好平衡”[33]的必要性。安西普指出:“只关注利益是完全错误的。”[34]这显然是指欧俄关系中的一些常见做法。这一对抗性立场鼓励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兼驻欧盟大使弗拉基米尔·奇若夫提出俄罗斯对欧洲侵犯人权行为的看法。奇若夫指责欧盟不尊重人权,他说:“如果在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的俄罗斯族人都是非公民身份之际,芬兰的欧洲领导人给普京总统读一篇关于人权的演讲,普京总统是会感到不满的。”[35]
欧盟委员会和欧洲议会,以及欧洲理事会主席之间明显存在分歧。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试图利用拉赫蒂峰会的机会,就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谋杀一事与普京进行“坦率的讨论”。他补充道,这起犯罪的调查结果反映了“俄罗斯政府可信度的问题”[36]。与巴罗佐不同的是,对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被暗杀的讨论并不是理事会主席万哈宁峰会议程上的优先事项。他计划将这次峰会作为一个契机,在能源政策方面建立一个更加一致的立场。他宣称,普京出现在拉赫蒂将“促成一个更加团结的欧盟,创造一种积极的合作精神。在这种合作精神下,许多人表达了结束能源政策内部争议的意愿”[37]。万哈宁补充道,这次峰会将给欧洲领导人带来“寻找共同立场的积极压力”[38]。与万哈宁不同,欧洲议会主席何塞普·博雷尔(Josep Borrel)在峰会上提出了欧盟对俄罗斯人权的关注。他表示,对波利特科夫斯卡娅谋杀一案的调查是“对俄罗斯人权和言论自由的一次考验”[39]。博雷尔说俄罗斯不断恶化的人权记录给欧盟造成了紧张局势,一方面是因为要实现欧盟的战略利益,另一方面是因为欧盟敦促俄罗斯保障民主和人权。欧盟的外交政策保障了民主和人权,为了保持欧盟这一角色的光环,博雷尔发出声明:“如果欧洲开始用人权交换能源,它将失去信誉。”[40]这一声明照应了捍卫人权积极分子之前的谴责,他们指责欧盟对俄罗斯保持“一切照常”的态度,即俄罗斯在车臣的军事行动仍在进行的同时,将能源政策置于对人权的尊重之上。[41]
普京为了转移博雷尔的批评,从而指责欧盟的腐败,会议的紧张气氛因此加剧。关于俄罗斯的腐败问题,博雷尔向普京提出了质疑。受到博雷尔的挑衅,普京反驳并提醒身为西班牙人的博雷尔,他说道,最近西班牙发生了市长被监禁的腐败案件。[42]为了反击,普京提醒欧洲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注意其他欧洲国家的腐败案件,并反问“mafia”(黑手党)一词是否是意大利语。[43]根据学者托马斯·安布罗西奥(Thomas Ambrosio)所说,普京的言论使用了“tu quoque”(拉丁语中“你也”的意思)的概念,他用这一概念来保护俄罗斯免受民主国家的批评。安布罗西奥将“tu quoque”描述为一种“法律辩护,即被告不根据事实或法律为自己辩护,而是将矛头指向原告的行为,声称他们……犯了同样的罪,因此没有权利控告别人”[44]。
拉赫蒂峰会上的第二个主要冲突来源是万哈宁鼓励普京签署《欧洲能源宪章条约》,而普京以不妥协的姿态做出回应,并且说明了该条约缺乏灵活性的三个公开性理由。首先,在俄罗斯不确定将得到什么回报的情况下,普京反对批准该条约时所需要做出的承诺。[45]这也是他要求要么明确《欧洲能源宪章条约》的规则,要么重新起草文件的原因。[46]其次,普京不愿意签署该条约,是因为俄罗斯政府有意加强国家对能源市场的控制,这一战略与《欧洲能源宪章条约》的规定相左。普京强调:“我们打算保留国家对天然气运输系统和俄罗斯天然气公司的控制权。我们不会拆分俄罗斯天然气公司。欧盟委员会不应抱有任何幻想。在天然气行业,他们将不得不与拥有天然气的国家往来。”[47]最后,俄罗斯不愿根据世界市场价格调整其天然气价格,因而俄罗斯更加反对《欧洲能源宪章条约》。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兼常驻欧盟大使弗拉基米尔·奇若夫表示,为了不损害俄罗斯的经济,欧盟要求俄罗斯天然气价格与世界价格保持一致,这需要逐步实现。[48]俄罗斯总统助理谢尔盖·亚斯特列任布斯基对《欧洲能源宪章条约》的批评不亚于奇若夫,他批评道:“文件中的某些条款(是)对俄罗斯的歧视,(俄罗斯)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49]
芬兰在担任欧洲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期间,曾试图在拉赫蒂峰会上挽救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但以失败告终。万哈宁在新闻发布会上说道:“这次峰会为(欧盟)提供了一个向(普京)展示欧盟团结一致的机会。”然而这是对现实的扭曲。[50]在拉赫蒂峰会之前,欧盟与俄罗斯的关系就出现了明显的磨擦。“新”欧盟成员国对俄罗斯采取批评的态度,敦促欧盟在与俄罗斯的峰会上解决人权问题。欧盟各部门在继续与俄罗斯保持关系方面也存在分歧。虽然议会和委员会的主席都对俄罗斯的人权问题提出了批评,但万哈宁试图让俄罗斯就能源政策进行建设性的讨论。欧盟与俄罗斯交往时的内部分歧削弱了欧盟对俄罗斯采取明确和果断外交政策的能力。这一问题在格普吉亚战争之后仍然存在,也是第6章论述的重点。从2013年11月开始,欧盟内部的磨擦同样严重地阻碍了欧盟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做出有原则的反应。该反应所产生的影响将在第7章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