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明治理的新坐标

(二)生态文明治理的新坐标

在生态文明和工业文明的不同范式下,经济发展对环境、社会、文化等具有不同的含义。传统工业化模式的本质特征决定着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社会和文化等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冲突。一是在发展理念和内容上,传统工业化模式以物质财富的生产和消费为中心,建立在物质资源的大量消耗、碳排放、生态环境代价等基础之上。二是传统工业化模式下,经济活动对生态环境的影响未能充分考虑。而且,工业化的组织逻辑,更多的是依靠大规模和单一生产,而社会组织、文化和生态环境则更多地依靠多样性和共生效应。因此,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文化、社会等之间就存在一定的内在冲突。

生态文明则不同,它是在新的发展理念和更宏大的人与自然关系视野下处理经济活动。具体而言,有两个本质不同。一是传统工业化模式更多的是关注“人与商品”之间的关系,而“人与商品”之间关系只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从“人与商品”之间的狭隘视角考虑问题,就会忽略经济活动的外部成本、隐性成本、长期成本、机会成本和福祉成本,从而就会得出偏狭的结论和政策含义。二是价值理念的不同。传统工业化模式更多集中于物质产品的生产和消费,而生态文明则强调“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

传统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发展模式的这两个本质区别,就意味着对成本、收益、福祉、最优化等概念的不同定义,从而生态环境、社会、文化等概念就有不同含义。在传统工业化模式下,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社会、文化等方面就会是一种相互冲突关系;在生态文明绿色发展模式下,经济发展同生态环境、社会、文化等方面就有望形成相互促进的关系。

在传统工业化模式下,人们一直努力建立起有效的生态环境治理机制,解决环境与发展之间的冲突。但是,这种努力却并不太成功。这种努力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

一是在环境保护层面进行努力。在20世纪中叶,传统工业化模式带来的生态环境危机引起广泛重视。1972年,联合国首次召开人类环境会议。会议通过了《联合国人类环境宣言》,呼吁各国政府和人民为维护和改善人类环境、造福后代而共同努力。此后,环境与发展关系成为世界性议题。2015年9月25日,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在纽约总部召开,联合国193个成员国在峰会上正式通过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这17大目标之所以长期得不到实现,并不是人们没有意识到这些目标的重要性,而是因为在传统工业化模式下,这些目标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冲突。如果不彻底转变发展模式,就难以建立起17大目标之间相互促进的关系,SDGs目标的实现也就困难重重。在传统工业化模式的思维下,解决环境与发展之间两难冲突的思路,就更多地集中在环境容量、增长的极限或技术突破等方面。

二是在机制设计层面。现有关于生态环境治理的文献,大多集中在机制设计层面,未能跳出传统工业化模式的思维框架,对发展范式的根本转变关注不够。关于环境治理问题,最有影响的就是所谓“公地的悲剧”。一直以来,解决公地悲剧的思路通常有两个:其一是通过实现产权清晰或私有化避免公地悲剧;其二是通过国有化避免公地悲剧。但是,200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奥斯特罗姆教授则指出,除了以上两条道路,还有第三条道路,即这些公共资源社区的成员会通过自我组织,形成一个有效的公共资源治理结构。

但是,仅仅在机制设计层面,还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不可持续问题。如果跳出传统工业化视角,从生态文明视角看所谓公地的悲剧或发展的陷阱,可能有三类发展陷阱需要解决。[1]

第一类是类似过度捕捞、过度放牧等标准类型的公地悲剧。1968年,英国学者哈丁在《科学》期刊上发表《公地的悲剧》。他在文章中举了一个例子,当草场对牧民免费开放时,牧民每增加一头牛的收益大于其成本。可当所有的牧民都这么想时,过度放牧就会使草场退化,导致草场不可持续,最终每个牧民收益都会减少。传统的解决办法,不是将草场私有化,就是将草场国有化。但是,奥斯特罗姆的研究显示,在很多社区,其成员总是有足够的智慧,通过沟通协商找到有效的防止草场退化的机制设计,并不一定非要私有化或国有化。

第二类发展陷阱是,虽然通过机制设计可以避免第一类悲剧,但在通过机制设计避免过度捕捞等悲剧的同时,却由于未能从根本上解决发展的问题,可能陷入一个更大的发展陷阱,即传统发展模式引发的更大的环境与发展冲突。比如,尽管一个湖泊可以通过有效的机制设计避免过度捕捞,但仅仅避免过度捕捞却不能带来进一步的“经济发展”,湖泊可能不得不走上“投肥养鱼”获取更高收益的高污染“发展”道路。或者,即使湖泊不用化学方式养殖,但是其周围的化学农业、工业却都是用传统工业化模式进行生产,也同样会对湖泊产生污染。此类发展陷阱,是由传统工业化模式的局限引起。

第三类发展陷阱就是,经济发展掉入传统工业化模式的陷阱中,难以从传统发展结构转型到一个新的更有竞争力的绿色发展结构。如果没有根本的发展模式转变,就会锁定在一个传统的结构,就很难获得转型的潜在好处。

因此,简单地呼吁保护环境或通过机制设计解决局部范围的环境问题,并不足以从根本上解决可持续发展问题。必须跳出传统工业化模式,在生态文明的视野下才能建立环境与发展之间相互促进的关系。

党的十八大后,中国在过去艰辛探索的基础上提出新发展理念,并将生态文明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提出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就为建立“环境与发展”之间相互促进关系指出了根本方向。

生态文明治理的基本思路,就是要建立环境与发展之间的相互促进关系。基于前面的分析,生态治理需要建立新的坐标系。首先是树立新的价值观念。“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背后,实质是新的价值观念,即关于美好生活的重新定义;二是建立新的约束条件。人们过去更多的是在狭隘的经济视角下组织经济活动,对社会成本未充分考虑,现在则将这些约束条件纳入考虑。

这其中,政府要扮演关键的角色。人们通常指望用新技术解决不可持续问题。诚然,新技术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条件。技术可以降低单位产出的环境消耗强度,但降低强度同时又会导致生产总量的扩张,而总量扩张的环境后果,往往又会超过技术进步带来的好处。在市场竞争下,经济具有持续扩张的动力,但市场经济对这种扩张不仅没有相应的制衡机制,还有一种系统性力量促进这种扩张。这就需要政府转变职能,通过施加新的约束条件,在这里面扮演关键的角色。

一是对行业的资源环境强度进行限制,二是对资源环境总量进行限制。主要体现在对“两高一资”,即高耗能、高污染和资源性产品的限制。20世纪80年代起中国就开始强调的发展方式转型,更多的是强调技术进步、产业结构提升到“微笑曲线”的两端。现在强调的绿色转型则不是过去的概念,因为如果只是升级到产业“微笑曲线”的两端,就不可能实现全域范围的可持续目标。比如碳中和,将高排放产业转移到其他国家去,固然可以解决本国生产端的碳排放,但对解决全球的环境问题却无济于事。因此,从生产方式到消费方式均必须进行彻底的转型。


[1]张永生:《生态环境治理:从工业文明到生态文明视角》,China Economist 2022 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