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心灵提出的认识它自己的问题要困难得多,因为正如作者长篇累牍地证明的,心灵不能不认识它自己。既然心灵直接地向自己呈现。那么,著名的德尔斐神谕“认识你自己”是什么意思?这一谕令的有效性被看成自明的,被解释成心灵应该思想它自己;心灵可说已然遗忘了它自己,由于关注迷恋物质事物而与自己分离了,它已将这些物质的东西吸收到记忆和想象之中,从而把自己和这些东西混淆起来。作者清楚地指出,这一心神分散和混淆是背离上帝或起初因罪而自正当的造物秩序堕落的后果之一。

5.那么,当心灵热切地寻求认识它自己而又仍不为自己所知时,说它在爱,又是指什么呢?这里,心灵是在寻求认识它自己,并因这求知欲而如火炽烈。所以它正在爱。但它正在爱什么?若是它自己,又怎能?因为它还不知道它自己,也没有谁能爱他不知的东西。是它听到了别人对它的美的赞扬,就像我们常听人说不在场的人那样吗?这样也许它不是爱自己,而是爱某个它已就自己而想象出来的东西,这想象或许还十分不同于它真实的样子。也可能心灵想象成的自己还真像它自己,所以当它爱这一形象时,它便是在认识自己之前爱自己,因为它看着的正是像它自己的东西;在这里,它是认识别的心灵,从它们那里它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形象,因此它便已一般地为自己所晓。既然它知道别的心灵,而且没有什么比自己更能呈现给自己,为什么它不认识自己呢?如果它像肉眼那样对别的肉眼比对自己看得更清,它就应该停止看自己,因为它会永远找不到自己;眼睛除了在镜子里是永远看不到自己的,但不要以为在对非物体之物的凝思里也会有相似的设备,使得心灵可以像照镜子一般认识自己。

也许,它按照永恒真理看到认识自己有多美,并且爱它所见之物,并且努力要在自身中实现它,因为尽管它不认识自己,却知道认识自己有多么好?但这显得奇怪:还不认识自己,却已知道认识自己有多美。也许心灵看到了某一卓绝的目标,即它自己的安全与幸福,通过在它迈往遥远国度的旅途上还未离它而去的某一模糊记忆看到了这目标,并且相信,它只有通过认识自己才能达到这目标。这样,当它爱这一目标,它就寻求关于自己的知识,并正是根据它爱的已知之物去寻求未知的。但是,为什么在这里它对幸福的记忆仍然保留着而对自己的记忆却荡然无存,以致它知道要达到的目标却不知道要达到这目标的自己?也许,当它爱知道自己时,它知的并不是它还不知的它自己,而正是在知(knowing);它发现这是一粒待嚼的苦丸,即它把它自己从它的知识中遗漏了,而它本希望凭这知识掌握万事万物?它知道什么是在知(knowing),当它爱它所知的这在知(knowing)时,它亦渴望知道自己。

但在这例子里,若它不知道自己,它又从哪里知道它的在知(knowing)呢?是啊,它知道它知道别的东西,却不知道它自己;这样它也知道什么是在知(knowing)。这样一来,一个不知道自己的心灵怎能知道自己正在知某个别的东西呢?并不是它认识到另有一心在知,而是它自己在知。所以它知道自己。当它寻求知道自己,它已知道自己在寻求。所以它已知道自己。于是可得一结论说,它不能不知道自己,因为正是凭着“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这样的一个行为,它知道自己。[1]如果它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它就不会寻求它自己了。因为当它寻求知道自己时,它知道自己正在寻求而且[它还]不知道[它自己]。

6.这样我们要说什么呢?心灵部分地知道自己部分地不知道自己?但是说它的整体不知道它所知道的东西是荒谬的:我不是说“它知道全部”,而是说“无论它知道什么,都是它的整体在知道”。所以当它知道一点自己(后者是只有它的整体才能知的),它就知道它整个的自我。因它知道自己在知某物,且惟有它的整体能知某物;所以它知道它的整体。另,什么是比心灵活着更为心灵所知的?心灵不能既是心灵又不活着,尤其是因为它还是有理智的;甚至动物的灵魂也活着,尽管它们不是有理智的。所以正如整个心灵存在一样,整个心灵也同样活着。它知道它活着;因此它知道它的整个自我。最后,当心灵寻求知道自己时,它已经知道它是心灵;否则它不会知道它是否是在寻求自己,它也许是在错误地寻求别的东西呢。情况还可能是,心灵不是心灵自己,所以当它寻求认识心灵时,就会不是在寻求自己。所以,既然正在寻求何为心灵的心灵知道它是在寻求自己,结论便是它知道自己是心灵。相应地,若它懂得它是心灵且它全体是心灵,它也就知道整体的自己了。

即使这样,也还是让我们假设一下心灵不知道它是心灵吧;它在寻找自己时,所知的就只是它正在寻找自己。这样它就有可能在蒙昧无知中把一个东西当作另一个东西错找了;若它不想找错,无疑它就须知道在找什么。但如果它知道在找什么,它是在找它自己,那么它当然就知道自己了。若如此,为何还要继续寻找?如果它知道部分的自己并继续寻找部分的自己,则它就不是在寻找自己而是在寻找它的部分了:因为当我们说“它自己”,指的是“它自己的整体”。相应地,由于它知道它的整体的自我还未被它自己找到,所以,它必须知道整体有多大。这样它必定是在寻找仍在遗失之物,正如我们习惯于寻找滑出于我们心灵的某物,让它回到心里来一样;某种东西还未完全滑出于心灵,因为当它回来时,可被认出正是我们在寻找的。但心灵怎能回到心灵,仿佛心灵能够不在心灵中似的?结果就是,如果它不是在寻找它的整个自己(因为它已发现了部分的自己),那也至少是它的整体在寻找它自己。在那里,整体的它对它自己是可达致的,所以没有什么是仍需寻找的,因为正被寻找的东西都在遗失,而做寻找工作的则未。所以当整个心灵在做寻找它自己的工作时,它没有什么是遗失的。如果做寻找工作的不是整体的它,而是已被找到了的部分在找仍未被找到的部分,则心灵就不是在寻找自己,因为没有部分在找它自己。已被找到的部分不是在找它自己;仍未被找到的部分也不是在找它自己,因为它正被已被发现了的部分寻找。所以结论便是,既然既非整个心灵在寻找自己,亦非它的任何部分在找自己,心灵便并非在找自己了。

7.那么,为何心灵得到谕令要认识自己?我相信这意味着,它应思考自己并按其本性生活,即它应希望按其本性而被安置,在它应服从的上帝之下,在它应控制的一切东西之上;在它应被统治的上帝之下,在它应统治的万物之上。事实上,它做的许多事情都显示出,它已把它的欲望扭曲到歧路上去了,仿佛它已忘了自己。例如,它在那更卓越的本性即上帝里面看到一定的内在的美;但它不按它应该做的那样去静静地驻留并欢享这些美,反倒想称诸己有;不是凭他的恩典来像他一样,倒是想凭它自己的力量成为他之所是。因此它背离了他,向下滑啊滑啊,越来越贫瘠,而它还想象越来越丰富呢;当它远离了惟一能满足它的他之后,便既不能在自己那里也不能在任何别的东西那里找到满足。在它的贫乏与不幸里,它变得极度地专心于自己的行为和得自行为的骚乱的快乐;一心贪求从外在于己的事物中获得各类知识,它爱的这些东西它已一般地知道一些,并且感觉到除非它费大力持守它们,它们是很容易失去的。这样,它就失去了无忧无虑意义上的安全,以为想自己越少,自己就越安全,不会失去。

某人不知道自己是一事,不思想自己是另一事——毕竟,当一个精通数门学科的人正在想着医术而未想着他也懂行的语法时,我们不能因他未想着语法便说他不知道语法;所以不知道自己是一事,不想着自己又是一事。爱的力量就是:当心灵带着爱意长久地思想着事物并因关怀之胶而与它们粘在一起时,若它随后想起它自己,它甚至会把它们和自己拉在一起。心灵通过肉体的感觉迷恋上的外在于它自己的、通过一种长期的相熟而与之相关的东西都是物体。但它不能够把这些物体本身带入到它自己的深处,即它的非物体本质中去;所以它就卷起它们的形象抓到自己那里,这些形象是在它自身之中造的,出自它自己。因为它在形成它们时赋予了它们它自己实体的某个东西;但它亦保留了某个东西,以之它可自由地对这些形象的特殊的产生作出判断;这是更真实的心灵,即不能受判断的理性理智。因我们观察到,我们甚至与动物一起都享有那些别的灵魂部分,这在身体的相似性上可以看出来。

[1]这里“知道”和“认识”英文中均为“know”。动名词knowing一般译为“知”并在其后括号注明。本章后面的“思想”、“想到”、“思考”英文为think about,为心灵有意识地把自己当作对象加以思考,从而与“know”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