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现在开始在内在之人里面寻找一个三位一体——它也将是神的形象,并回想起他在第10卷关于心灵记忆、理解和意欲自身之所说;作者认为心灵在某种意义上总是记忆、理解并爱它自己,他把这当作一个公理,虽然问题不少;然而这个三位一体只有在心灵想到它自己时才可实现;所以在心智的三位一体的产生中思想或cogitatio的地位得到了更彻底的检查,作者发现,没有思想就不能有心智之言,从而就没有充分现实的三位一体,后者将是现实的神的形象;作者要我们懂得,神的形象只在某些心智行为而非心智潜能中才能被认识到。
6.当然了,我们谈灵魂的不死是带有某些限定的;灵魂缺乏幸福的生活时,有它自己的死,幸福的生活确实应被视为灵魂的生命;但灵魂之被称为不朽,乃是因为即使它在最不幸福时也从不停止带有某类活力地生活。同样,在灵魂之中的理性或理解力也会一时陷于昏迷,一时大,一时小,但人的灵魂仍然除了是理性与理智外不是别的。所以,若灵魂之被造为神的形象,只是为了可以运用其理性与理解力来理解和凝望上帝,那么,从这一伟大而奇妙的本性开始存在之日起,这一形象就永在那儿了,不管它被磨损以至于无,还是或黯弱或被扭曲、或清晰或美丽。《圣经》曾悲叹其真实价值的扭曲:“尽管人行在形象里,其忙乱却是枉然;积蓄财宝,不知将来有谁收取”(诗39:6)。[1]《圣经》若非观察到神的形象已被歪曲,是不会把虚空枉然归之于形象的。但经文也说得明白,形象扭曲是扭曲,却仍然是形象,“尽管人行在形象里”。所以这个句子不管你怎么把它倒过来也是真的;比如你可以把原句“尽管人行在形象里,其忙乱却是枉然”说成“尽管人的忙乱是枉然,却仍行在形象里”。形象尽管伟大,却可被损坏,因它不是最伟大的;它尽管因不是最伟大的而可被损坏,但由于它能趋近最伟大的本性且分享它,它就仍然是一伟大的本性。
让我们在按其形象造了我们的神的帮助下,在这一神的形象求索某个特殊的三位一体,这三位一体乃是自成一类的(sui generis)。没有神的帮助,我们便不能安全地考察这些事,或发现与来自他的智慧相关的任何东西。但若读者诸君还记得并能够回想起我们在以前各卷,尤其第10卷,就人的灵魂或心灵所说之事,或不辞辛劳再查找一遍,就不会要求我就此大问题再费一番笔墨了。
7.我们在第10卷曾说过,在诸多别的事物中,惟有人的心灵认识自己。心灵所知道的莫过于向它呈现的了,而没有什么是比心灵自己更向心灵呈现的。我们还作了尽量充足的别的论证来证明这一点,其确有值得重视的确定性。那么关于婴儿的心灵又怎么讲呢?须知它还幼小,还沉浸在广大无垠的蒙昧无知之中,这婴儿之心灵的黑暗无知令知晓诸多事情的成人之心见了会战栗不已。或许我们须相信,婴儿的心灵也认识自己,但它的注意力完全为它刚开始藉自身感官感知的东西所占据,且快乐不已,惟新是从;从而问题并不是它能够不知自己,而是它不能够想到它自己?你至少可从它对光的贪婪畅饮中看出它是多么专注地为感官之物所迷。如果有人不够细心,或对其后果没有考虑,将夜灯放在婴儿躺着的地方旁边,若婴儿颈不能动但眼可转动见光,他便会长久不间歇地凝视着灯,以致最后发展成永久性的斜视,这已有例可循了;眼睛在又嫩又软的时候保持了习惯所固定下来的姿势。别的感官也一样,婴儿的灵魂把这个年龄所能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所以婴儿的灵魂热烈地逃避或抓取无论什么触犯或吸引肉体的东西,且只与肉体有关的东西,而从不想到它们内在的自我。你也不能规劝婴儿的灵魂去想,因为它们不懂规劝者所用的符号,其中首要的是言词,它们对此跟对别的一样都彻底地懵懂无知。但不管如何,不知道自己是一事,不想到自己又是一事,这在同一卷里已说过了。
8.让我们把这个年龄的婴儿放一边去,因我们不能问他里面在想什么,而且我们自己也已将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们自己确知这一点就够了:当一个人能够思考他的意识的本性并找出关于它的真理时,他只能在自身之内而不能在任何别处找到。他能找出的不是他以前不知道的,而是他以前没想到的。既然不管我们知道什么,我们都只能用心灵知道它,如果我们不知道什么在我们自己的心灵里,我们知道什么呢?心灵除非想到了自己,甚至都不能以某种方式把自己放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这就是思想的力量了。没有什么是在心灵的视线之内的,除非被想到了,而这意味着,心灵本身若不思想自己的话,它甚至还不能在自己视野之内。这心灵本是思想一切被思想之物的。
尽管是事实,心灵不在想着自己时怎么能够不在它自己的视野内,且它又永远不能没有自己,仿佛它是一物而它的视线又是一物似的,这我便真不能测度了。须知,可以毫无谬误地这样说肉眼。眼固定在身体中的位置上,视线被引向外物,甚至可以看到极远处的星光。眼也不在它自己的视野之内,除非是在镜子里,这我们上面已讲过了。但心灵通过思及自己而将自己置于本身的视野之中时,这种情况显然并不发生。那么,当心灵凭着思而得以看见自己时,是自己的一部分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部分,正如我们用眼睛这一身体器官看到了可在视野内的别的身体部分么?多么荒谬的观念啊!心灵除了取自自身还能取自何处?除了放在自己面前还能放在自己的视野的何处呢?那么大概当它不在自己的视野内时,它也不再在它曾在的地方了,因为它已被放在这儿并被从那儿取走了。但是如果它为了被看到而变换了地方,为了看,它又将居于何处呢?它把自己一分为二,从而既在这儿又在那儿,于是在它自身之内它正在观看,在它自身之前它可否被观看?若我们询问真理,它不给我们这些答案,因为我们这样子想时只是想了虚构出来的物体形象,对少数能就此事询问真理的心灵来说,心灵千真万确不是那样的。
剩下的惟一选项是,心灵的视野是属其自身本性的某物,当心灵想到自己,它的视野就被拉回到自身上来了,不是通过一段空间的间隔,而是经由一种非物体的回转。但若心灵不在想着自己,它便不在自己视野之内,其凝望也不引发自自身,但它仍因多少是自身的记忆而知道自己。它就像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学识渊博的人所知晓的一切都蕴藏在他的记忆里,但没有什么是在他的心灵的视野内的,除了他正实实在在地想到的东西。其余的都分门别类归档存放在记忆里了。这就是为何我们不断地这样展现一个三位一体,把那思之凝视得之以成的东西放在记忆里,把实际的符合物当作自它印出的形象,并找出把两者结合在一起的东西即爱或意志。所以当心灵以思想观看自己,便理解并认得自己;便产生这一理解和自我识别。在理解力中被理解、被观看并被识出的是一非物体之物。当心灵凭思想来观看并理解它自己,它并不像以前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似地产生对自己的这一意识;它之早已为自己所知正如那未被想起但藏在记忆中的东西早已被知一样。我们说一个人懂文学,即便他正想着别的事而没想到文学。这两者,产生者和受生者,被作为第三者的爱偶合起来,这不是别的,而正是意志在寻找或抓住某物以享受之。这便是为何我们认为心灵三位一体应在记忆、理解和意志这三个名词下面提出来了。
9.我们在第10卷将尽时说过,心灵总是记得、总是理解并爱它自己,即便它不总是把自己想作异于非其所是之物。所以我们须继续探寻,在何种方式上理解属于思想,而对藏于心中但未被想到的东西的意识,则可说只属于记忆。假如如此,则心灵并不总是以如下方式有这三者:记得、理解并爱它自己,而只是以如下的方式有这三者:记得它自己,然后在它开始思想自己之后才理解并爱它自己。所以让我们更切近地来考察曾用过的一个例子。在那里我们曾显示,不知道某物是一事,不想到某物是另一事,且一个人可以知道某物,尽管他未想到这一某物而正在想别的东西。一个精通两门或更多学问的人,当他想着其中之一时,即便他未想着别的学问,他也是知道它们的。但会不会有人纠正我们说,“一位音乐家当然知道音乐,但他现在并不理解它,因为他并不在想着它;他现在所理解的是几何学,因为这正是他现在之所想”?这句话的荒谬很容易看出来。假如我们说,“这位音乐家当然知道音乐,但他现在并不爱它,因为他现在没有想着它;他现在所爱的是几何学,因为那正是他现在之所想”,又会怎么样呢?当然一样荒谬。然而,这么说却是绝对正确无误的:“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正在谈几何学的人也是一位卓有所成的音乐家。他记得音乐、理解它并爱它;但尽管他知道并爱它,他现在却并未想着它,因为他正在想他正在讨论的几何学。”
这告诉我们,在心灵的幽深处,有对各样事物的各样意识,当它们被想到时,就多少处在了开阔地,在心灵的视野里更清晰地显现出来;这时心灵也发现它记忆、理解并爱某物,而该物是它在想着别的事时并未被想到的。但如果该物我们已很长时间未想过,并且若非有人提醒便不能想起,则天知道它是哪门子奇怪的东西,是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至少,提醒者对被提醒者这么说是十分正确的,“你知道这,但你不知道你知道它;我要提醒你,你将发现你知道你以为你不知道的东西。”显然文学起到了这种作用,若它是关于读者可在理性引导下发现为真的东西的。读者不只是相信作者所说是真实的,就像读历史那样,还与作者一道发现作者所说的是真实的,而这要么是在自身之中,要么是在引导心灵的真理本身之中发现的。但那些即使得到提醒且集中起了注意力却仍不能看见这些东西的人,遭受了巨大的心盲之苦,深深沉在愚昧无知的黑暗中,需要来自神的特殊帮助,才能获得真智慧。
10.我为什么想举某类思想的例子,以显示在回忆中注意力是如何得到蕴藏在记忆中的事物的点醒的,以及在一个人从事思想的地方某些东西是如何产生的(就像他在思之前只是记得的东西那样),——原因便在于更容易观察到,在哪里某物突然在时间中出现,又在哪里父母因一个时段而先于其后代。因为如果我们提到心灵得以记得它自己的内在的记忆、心灵得以理解它自己的内在理解力和心灵得以爱它自己的内在的意志,而在那里这三者又同时在一起且从开始存在之日起便已总在一起,则不管它们是不是被想到,看来实际上这一[内在的]三位一体形象只属于记忆。但因为没有思想便不能有言词——我们思想我们说的一切东西,包括我们用那不是任何人的语言的内在言词所说的东西——所以我们倒是在记忆、理解和意志这三者中才认出了神的形象。这里我指我们思考时以之理解的理解力,即当事物被带上来将要交入记忆但还未被思想时,由之形成了我们的思想;意志或爱或尊敬,我指的是将这一后代与其父母结合起来的那个东西,它也是两者的共同尺度。
正是从这点我开始引导较慢的读者穿过了肉眼可见的外感之物,如果你还记得,这是在第11卷。从那里我们一道进入了内在之人的力量,凭此力量思索推理尘世之物,那时我放下了他得之以凝思永恒之物的主要与首要的力量不谈。后者花了我两卷的笔墨,在第12卷区分了两种力量或功能,一高级一低级,后者应服从前者;在第13卷我尽量真实简明地讨论了低级功能,它包括有益的人间事务的知识,这是我们在此尘世生涯中为了得到永生行事为人所必需的。至少我成功地做到了把诸多伟人在诸多次辩论中讨论过的庞大多面的主题浓缩成薄薄的一卷,我还显示出这里也有一个三位一体,但它仍不是可称作上帝形象的三位一体。
[1]和合本为“世人行动实系幻影。他们忙乱,真是枉然;积蓄财宝,不知将来有谁收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