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最终的、完美的上帝的形象不只可在心灵的自我记忆、理解与爱中发现,也可在心灵记忆、理解与爱上帝中发现;作者显示了这个三位一体跟心灵自我意识的三位一体一样,对心灵都算不上外来的;还讨论记忆上帝、理解上帝与爱上帝是什么意思。

15.心灵的这个三位一体并不是因为心灵记得、理解并爱它自己才真是上帝的形象,而是因为它也能够记忆、理解并爱那创造了它的上帝。它若这么做,就变得智慧了。若它不这么做,即便它记忆、理解并爱它自己,它也是愚蠢的。那么就让它记得那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了它的上帝并理解他、爱他吧!一言以蔽之,让它崇拜那非受造的上帝吧,他造它时给了它能力认识他并分享他。毕竟经上写着,“敬畏主就是智慧”(伯28:28),这样它便可因分有那至上的光而不是凭着自己的光成为智慧,在永恒福地为王。因为它被称作人的智慧,乃是因它也是神的智慧。只有这样它才是真智慧;如果它只是人的,就是空幻的。我说它是神的智慧,这并不是在使神得以智慧的智慧意义上说的;神并不像心灵通过分有神才智慧那样通过分有自己才智慧。我这么说与称呼神的公义意义相似,这公义不仅使他本身为义,他还在“称罪人为义”(罗4:5)时把它给予人。这就是使徒在说某些人时讲给我们的义:“因为不知道神的义,想要立自己的义,就不服神的义了”(罗10:3)。也可以同样方式说某些人:“因为不知道神的智慧,想要立自己的智慧,就不服神的智慧了。”

16.所以有一个非受造的本性,它造了大大小小的一切本性,它无疑比它造的本性都要优秀,当然也比我们正在谈的这个理性且理智的本性优秀,后者即按非受造的本性的形象而造的人的心灵。这胜于别的本性的本性即上帝,实际上正如使徒所说,“他离我们各人不远,我们生活、动作、存留都在乎他”(徒17:27-28)。假如这话是根据我们的身体说的,物体世界也可作如是理解了;我们也在它之中生活、动作、存留,只要是关于我们的身体的。所以我们真应该把他的话理解为根据心灵说的,这心灵是照神的形象被造的;这种方式更胜一筹,以理智取代了仅仅可视之物。是的,什么不是在上帝之中呢?经上写着,“因为万有都是本于他,倚靠他,归于他”(罗11:36)。若万有都在他之中,生活之物与动作之物除了在他之中,还能生活在、动作在哪里呢?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诗篇作者对神说“我常与你同在”(诗73:23)那样与神同在,神也并不像我们说“主与你同在”那样与所有人同在。人的最大不幸就在于不与神同在,而没有神人便不能存在。显然人并不是没有神,人是在神之中的;但若人不能记起、理解并爱神,他就不是与神同在了。当然了,若某人彻底忘了某物,即便提醒他也无济于事。

17.举一个可见之物的例子。你不认识的某人对你说“你知道(认识)我”,并且为了提醒你,告诉你是在哪儿、何时、如何知道他的。如果他举出了一切能激起你记忆的可能迹象,你还是认不出来,那就表示你的遗忘是如此彻底,以致一切曾有的意识都被彻底地从你的意识里抹去了,你除了相信他说你一度认识他外,别无他路;如果这个人看来不值得信任的话,甚至这也不能。但是如果你记得,当然就回到自己的记忆里并在那儿找还未被遗忘全然抹掉的东西。现在从人的交往回到我们要说的点上来。《诗篇》第9章说,“恶人,就是忘记神的外邦人,都必归到阴间”(9:17);第22章说,“地的四极都要想念耶和华,并且归顺他”(22:27)。所以这些外邦人还未忘得那么厉害,以致不能提醒他们想起他了。忘记神就好像忘记了他们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们就回到了死亡,即地狱那里。接着他们受到提醒并归顺主,这就像通过记起他们已忘的生命而死里复生了。同样,我们还读到,“你们民间的畜类人当思想,你们愚顽人到几时才有智慧呢?造耳朵的,难道自己不听见吗?……”(诗94:8-9)诗作者是在对那些不理解上帝从而胡乱谈论上帝的人说话。

18.至于爱上帝,《圣经》中可找到许多有关的话。另外的二者可以看作是随之而来的,因为没有人爱他所不记得的和完全无知的东西。这些经文中最重要最有名的是“你要爱主你的神”这一诫命(太22:37;申6:5)。人的心灵是这样构成的,以致它永不能不记着自己、永不能不理解自己、永不能不爱自己。假如你恨死某人,便会想伤害他,人心若伤害自己呢,便是在恨它自己,这么说不是不合理。当人心想象它想要的东西对它没什么不好时,它不知道它正希望自己病变;实际上,当它要对它不利的东西时,它正在希望自己病变,这便是经上说“谁爱不义,谁便恨恶自己的灵魂”(诗11:5)的原因。所以,知道怎样爱自己的人爱上帝;不爱上帝的,即便凭其本性爱自己,也仍可十分合理地说恨自己,因他做了于己不利的事,且猎杀自己,仿佛他是自己的敌人。人人为己,实际上只是一场可怕的混乱,许多人什么也没做,做的只是绝对毁坏他们自己的事。诗人描述过打击着沉默的动物的这类疾病:

诸神啊,给虔诚的人好运,

给你们的仇敌则保留这种狂野的混乱!

它们自己用无鞘之齿撕咬着自己的肢体。[1]

他是在描写生理的疾病,所以,如果不是因为本性促使每个动物都尽可能地保存自己,而疾病则在于它们为此而相互撕咬,从而毁灭了它们天然地想要保存的肢体,——若非如此,诗人为何称之为混乱呢?

但若心灵爱上帝,并随之记忆、理解他,它就可正确地接受命令,爱邻如己。因为当它爱上帝的时候它是用一种正直的而非扭曲的爱在爱自己爱上帝;分有上帝的结果不仅在于它是那形象,而且在于又旧又破又不幸之后焕然一新、幸福快乐。心灵也许确实爱自己到如此地步,宁可舍弃它所爱的在它之下的万有,也不舍弃自己;而且离弃了在它之上的、惟一可保守它的力量的、可当作它的光来享有的上帝——这当然是上帝,诗人歌颂他说,“我的力量啊,我必仰望你”(诗59:9),在另一首诗,诗人又说:“凡仰望它的,便有光荣”(诗34:5)——,它变得又软弱又黑暗,结果就可悲地被它不能自控的爱和它难以自拔的混淆从自身拉下来,拉到那不是它自身的、低于它自身的东西那里。在这深渊里它现在悔罪地哭喊着,正如《诗篇》所言,“我心跳动,我力衰微,连我眼中的光也没有了”(诗38:10)。

19.但即便在这一罪恶的软弱、混淆状态中,心灵也不能失去它天然的对自己的记忆、理解和爱。这就是为何如我以前所提,可恰当地说,“尽管人行在形象里,其忙乱却是枉然;积蓄财宝,不知将来有谁收取”(诗39:6)。假如不是因为人失去了他由之可拥有上帝、再无他需的力量,他为何积蓄财宝?假如不是因为他眼里无光,他为何会不知为谁而积?这便是他为何看不到上帝之言的真理:“无知的人哪,今夜必要你的灵魂,你所预备的要归谁呢?”(路12:20)即便这样的人也仍行在形象里,这人的心灵对自己有记忆、理解和爱;所以假如要他在财宝与心灵之间作出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谁会那么傻,宁要财宝也不要心灵呢?财宝常可令心灵癫狂,那些不为所动的心灵则可即便无金银财宝亦快乐无忧。但不管如何,除非用心灵,还能用什么来拥有财宝呢?一个婴儿可生于巨富之家,成为法律上一切财产的主人,然而由于心智未开,便什么也不能拥有。所以我问你,一个人若失去了心灵,到底能怎样拥有什么东西呢?既然面临选择时,没有人会选择财宝而不选择心灵,没有人会将之比作肉体之眼,我为什么还要谈到财宝,证明任何人在面临选择时宁失其宝也不失其心?藉着肉眼,每个人都可拥有他喜欢看的无论什么。假设有人必须在二者之中作一选择,谁不会宁失其金而要其眼呢?相似地,若他须在眼与心之间作一选择,谁不会明白宁舍其眼而要其心的道理呢?一颗心灵没有肉眼也仍是人;有肉眼而无心灵却只能是畜牲。谁愿意放着瞎眼的人不作,倒去作能看但没有心的畜牲呢?

20.所有这些我都已简要地说了,以提醒可能读到我作品的较迟缓的读者,心灵有多么爱自己,即使它因为错误地爱并追求低于它的东西而又软弱又迷惑。如果它根本不认识它自己,即不记得、不理解它自己,它就不会爱它自己了。在这个神的形象里,有这样的一种能力,使它能够依恋它的原形。它是如此地被安置在自然秩序里——不是空间的秩序——在它之上除了神再无其他。当它完全依靠神,它就会与他成为一灵,正如使徒所证实的,“与主联合的,便是与主成为一灵”(林前6:17)。心灵在得享神的本性、真理与幸福时便会如此,当然“得享”并不增加神自身的本性、真理与幸福。所以当它欢天喜地地依靠那一本性时,将看到它所见之物均是不变的。这时恰如《圣经》所应许的,它的愿欲将为善物充满,充满不变的善物,充满其形象所自来的三位一体它的上帝,后者把它藏在他的隐密处拯救它免遭损害(诗31:20),从而充满他的丰盛,罪再不能令它愉悦。

21.然而现在心灵看自己时,看不到任何不变之物。对此它毫不怀疑,因为它是不幸的且正渴望幸福,而且令其幸福成为可能的惟一希望在于它是可改变的。假如不是可改变的,它便不能从不幸转到幸福,也不能从幸福转到不幸了。除了它自己的罪与主的义之外,在全能、良善的主之下还有什么能使它不幸的呢?除了它自己的美德和主的奖赏外,还有什么能使它幸福呢?但甚至它的美德也是主的恩典,主的奖赏将是它的幸福。它不能给自己它已失且不再有了的义。人在受造时受有它,却因犯罪而失去了它。所以人得以配享幸福的义也是接受来的。使徒严肃地警诫过人心,当它开始骄傲于自己的善性时:“使你与人不同的是谁呢?你有什么不是领受的呢?若是领受的,为何自夸,仿佛不是领受的呢?”(林前4:7)

但在心灵领受主的圣灵之后真正地回忆起它的主时,它十分清晰地感到——因为它是从内部来的全然密切的指示得知的——除非是藉着他的恩典的作为,它是不能升起的;除非是藉着它自己的任意胡为,它是不会堕落的。它当然不记得它的幸福了。那是曾经有但不再有的;心灵已全然忘了它,甚至不能经提醒而想起它。但心灵相信它的上帝的关于它的可信文献,这是上帝的先知们记下的,他们谈到了天堂极乐,并通过一个历史传统使心灵知道了人的第一次的善与第一次的恶。然而心灵对它的上帝却是记得的。他永远存在;他不是曾经存在而现在不存在,也不是现在存在而过去不曾存在,而是正如他永不会将不存在一样,他也永不会曾不存在。他是全在的,心灵生活、行走、存留都在他之中,故此它能记得他。

心灵之记得主不是因为它在亚当之中认识过他,不是因为在此肉身之前的别的地方认识过他,也不是因为在它首先受造以植入此肉身时认识过他。它根本不记得这些事;不管它们是否属实,它都已全然遗忘。然而它得到提醒归顺主,就像归向光那样,这光即便在它背离主时也以某种方式继续抚触它。正是由于这光,甚至没有神的人也能想到永恒,并正确地对人们行为中的一些成分或褒或贬。我问你,人们如果不是凭着他们所知的人应如何生活的标准,他们能用什么标准来判断,即便他们本身并不像标准那样生活?他们在哪里看到这些标准?不是在他们自己的本性里,因为无疑他们是用心灵看这些标准的,而且我们也都同意他们的心灵是可变的,但每个能看到这类事物的人都知道,这些标准却是不变的。他们也不是在他们自己心灵的态度里看到,因为这些标准是公义的标准,而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心灵是不义的。那么,这些标准写在哪儿,不义的人在哪儿认识到何为义,他在哪儿看到他应该拥有他自身还没有的?它们写在那被称作真理之光的书中,任何公义的律法都来自于这一光并被植入行公义者的心中,不是通过空间的位移,而是通过一种印记,正如图章既印在蜡上又不留在里面一样。至于本身不行义但又见到该怎么做的人,则是那些背离了光但仍为它所照之人。但那些甚至看不到该如何生活的人的罪更可恕,因为不知法者不罪;即便这样的人,也时不时地为遍在的真理之光所照,在他接受警醒并忏悔之时。

[1]维吉尔:《农事诗》(Georgics)3,513。——英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