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章为了驳斥那种认为三一形象要在男人、女人、孩子三人组中寻找的理论,引用了保罗的经文,该经文显示了一个甚至更大的问题,即它似乎完全排除了女人是神的形象,这既违背了基督徒的常见,也与《创世记》(1:27)相悖。作者的解决办法是,用象征法来解释使徒的话,以支持作者对《创世记》中始祖夫妇故事的象征阐释,认为他们俩代表着人的心灵的功能结构。这一阐释被用来显示人类堕落的故事,这在第一个人的失序的心理功能结构中得到了表现。
10.但我们必须看到,使徒就男人而非女人是神的形象所说的话,是如何并不与《创世记》中所说的相抵触的:“神照着神的形象造男人;他造他男和女;他造了他们并祝福他们”(创1:27)。这说的是,照着神的形象造的东西是人的本性,这一本性在每个性别里都实现了,它并没有排除女人是神的形象。因为在说“神照着神的形象造男人”之后,它说“他造他[1]男和女”——或至少按另一种句读是“男和女他造了他们”。这样,我们该如何理解我们从使徒听到的,男人由于是神的形象故而不得蒙头,而女人不是,故而必须蒙头呢?
同样地,我相信,正如我在处理人心本性时所说,女人和她的丈夫一起是这样地算神的形象的,那个实体的整体是一个形象;但当她被指派作一个帮手(这是惟独她才关心的),她就不是神的形象;然而就男人单独来说,他之是充分、完全的神的形象一如当女人与他连为一体时那样。我们曾就人心本性说过,如果它全心凝思真理,它就是神的形象;当某物[低级理性]自它那里被拉出来被指派管理尘世事务,就它用以请教它所凝视的真理的部分而言,它仍是同样的神之形象;但就它乃是管理这些低级事务的部分而言,它不是神的形象。它越是向外迈向永恒之物,它就越是照着神的形象形成,所以它没有受到管辖或要求来减缓或抑制它在这个方向上的努力,所以“男人本不该蒙着头”(林前11:7)。但就关注着物体与属世之物的理性活动来说,太深入这一低级领域却是危险的,所以它“应当在头上有服权柄的记号”(林前11:10);这是由盖头巾表示的,这象征着它需要受管制。这一神圣而虔诚的象征手法是天使所喜悦的。因为上帝不在时间中看视,某个短暂易逝的行为被完成时,也没有任何新东西发生在他的视线或知识之内,像它们影响了动物和人的肉体感官,或天使的非凡的感知那样。
11.使徒保罗在男女性别差异中设想出了某种更神秘之物的象征法,这可从下面看出来:尽管他在别处说真正的寡妇是独居无靠的,应“仰赖神,昼夜不住地祈求祷告”(提前5:5),在这里他却说,女人“被引诱,陷在罪里。然而,女人若常存信心、爱心,又圣洁自守,就必在生产上得救”(提前2:14)。仿佛这是用来反对一个好寡妇的,假如她未有子嗣的话,或者她的子女拒绝保持善行的话。但我们称为善功的东西,就正如我们生命的子嗣,这是在问一个人过着何种生活,即他如何对待他的尘世事务这种意义上说的——这种生活希腊人称为bios而非zoe——这些善功最为经常地构成了仁慈的服务。然而,仁慈的事功,却不可归予那不信基督的异教徒或犹太人,也不可归予异端或裂教者,在他们那里是没有信仰、爱和成圣可言的。所以,使徒意之所指就很明白了,他是用象征和神秘的手法做的,因为他是在谈女人的头巾,而假如这不指某种秘仪的或象征性的意义,就会仍旧令人茫然无解的。
12.到底,使徒的权威和显明的道理使我们确信,男人之照着神的形象受造不是就其身体的形状,而是就其理性的心灵而言的。认为上帝被限制于带有面容、四肢的身体之内,这种想法未免任意而卑下。有福的使徒不是说过,“又要将你们的心志改换一新,并且穿上新人(new man),这新人是照着神的形象造的”(弗4:23);在别的地方又更清楚地说过,“脱去旧人(old man)和旧人的行为,穿上了新人,这新人在知识上渐渐更新,正如造他主的形象”(西3:9-10)。如果我们的心志被更新,如果正是这新人按照造他主的形象更新了上帝的知识,那么毫无疑问,男人之被照着造他的主的形象受造不是就他(男人)的身体或他的任何旧意识成分说的,而是就理性的心灵即能够认识上帝的[理性心灵]而言的。
现在,我们藉着基督教的洗礼,也被造为神的儿子,这是就这一更新而言的,并且当我们穿上新人时,当然就是藉着信仰穿上了基督了。那么,还会有人将女人排除出这一联合吗?既然她们和我们男人一道是恩典的承继伙伴,而且使徒在别处说,“你们因信基督耶稣,都是神的儿子。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都是披戴基督了。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加3:26,27,28),这当然不是说女信徒失去了她们身体的性别。但是,因为她们被照着没有性别的神的形象更新,那么人就是在没有性别的地方,即他心灵的精神之中,照着神的形象受造了。那么,为什么“男人本不该蒙着头,因为他是神的形象和荣耀”(林前11:7),而女人却应该蒙着头,因为“她是男人的荣耀”(林前11:7),仿佛女人不是在她心灵的精神上得到更新,“这新人在知识上渐渐更新,正如造他主的形象”(西3:10)?只是由于她在身体性别上与男人不同,她蒙着头才正好用来象征理性中被分出来管理属世之物的那部分,并显示出,男人的心灵若非处于坚持凝思或请教永恒之相的部分,就不葆有神的形象:显然,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这部分。所以,必须承认他们的心灵有一个共同的本性;但这一个心灵的属性却在他们的身体中得到象征。[2]
13.我们以一定的反思步骤藉着灵魂的部分来向上向内攀登时,开始达到并非我们和野兽共有的东西,而是理性开始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可以辨认内在之人了。但是,藉着被挑来应付尘世事务的那理性,理性可能会因不受限制地迈进而陷溺于外物;就是说,在理性的内部,作为男性部分高居于上的理性[高级理性]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管辖住低级的理性。低级理性采取不当的行动,可能还得到了她的头领[高级理性]的同意,这高级理性我们称之为“亚当”,而低级理性可以称之为“夏娃”。在这样的情形里,内在之人就在其敌人即众鬼及妒嫉美德的魔鬼长(诗6:7)的包围下变得苍老憔悴了,对永恒之物的凝视就在头领自身[亚当]与其伴侣[夏娃]一同吃禁果时撤销了,他“眼里的光也就没有了”(诗38:10)。于是他们两个的真理之光照就被剥夺了,成为赤裸的、一无所有的,他们的意识之眼目就开了,看到了他们使自己陷入了何等可耻的状态。于是他们就缝树叶为裙,这树叶里面看似有果实其实却无,这就是说,他们把好话缝在一起却无善行之果,以便在活得丑恶时以巧言令色掩盖其卑鄙奸恶。
14.所发生的事,乃是灵魂因贪爱自己的力量而从大公大全偏离,滑入一己之私。倘是追随神之指引,并完美地遵循神之律法,它或可欢享受造宇宙大全;但它却凭了被称作“罪之始”的骄傲的变节,竭力要抓住大全之外的某物,并以它自己的律法统领它;由于没有什么是在大全之外的,它就被抛回到了对一个部分的焦虑之中,于是,它贪求得越多,得到的就越少。这就是贪婪被称作一切恶之根的原因了(提前6:10)。它试图用自己的一套来反对统治宇宙的律法,它这么做是凭着它自己的身体的,后者是它惟一拥有部分所有权的部分。所以,它在物体的形状和运动中找到了乐趣,并且由于它不能把它们搬到它里面来,它就把自己卷到它们的形象中去,后者是它放置在记忆里的。这样,它就以一种新奇迷魂的通奸把自己搞得污秽不堪,将它所有的行动导向如下目的:好奇,藉感官来寻求身体的、短暂的体验;狂妄自大,从而要凌驾于呈现在其感官之前的别的灵魂之上;或肉体享乐,将自己一头扎到这个淤泥旋涡里去。
15.于是,如果灵魂带着善良意志追求自己的利益或别人的利益,它的目的就在于获取那些不是被私人占有,而是被所有爱它们的人共同占有的内在的和更高的事物,而这种共同的占有,乃是一种不带任何局限或嫉妒的贞洁的拥抱;甚至灵魂由于对尘世事务的无知而走错了(因为这里也牵涉到尘世行为),并且没有遵守它的行为应有的限度,也只算是一种人类的试探。“你们所遇见的试探,无非是人所能受的”(林前10:13),以这样的方式来度过今生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啊,我们在回家的旅程中将今生当作一条路来旅行。这种罪是与身体无关的,也与通奸不在同一个层次上,所以是很容易得到宽恕的。但是,当灵魂出于对体验,或对优越性或对肉体接触之乐的贪求,而采取行动以获取藉着身体而被感知之物,且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将之作为它的目的、恰当的善,那么,不管它做什么,它都是在卑鄙地做,且“行淫,得罪自己的身体”(林前6:18)。它将物体的欺骗性的相似形象拉入自身之内,在徒然的冥思里玩味它们,到了最后,它除了这般的物事之外,什么神圣的东西也想不起来了,这样,在它私己的贪婪里,它就装满了错误,在它私己的挥霍里,它的力量荡然无存。它不是一下子就落到这般卑下可怜的境地的,而是如经上所说,“轻视小善者,将一点一点地堕落”(德19:1)。
16.因为,正如蛇不是靠迈开大步来行走,而是通过鳞片的细小运动来蜿蜒行进一样,粗心大意的人,一点一点地沿着失败的滑坡滑下去,由开始的追求要与神相似的歪斜之欲,最终变得跟动物一样。他们被剥光了原初的袍子,赢得了终有一死的皮袍(创3:21)。因为人的真荣耀是上帝的形象,及有神的样式,但他惟有在面对赋予了他形象的神时,才能得到保存。所以,他对属己的东西爱得越少,他离上帝就会越近。但出于对体验自己的权力的贪欲,他由于自己的意志而跌入到了自己的深渊,而这跌落看上去不过像是到了某种中间的水平。然后,由于他想要成为像上帝那样的至高无上者,他就受到惩罚,从他自身所处的中间位置被抛到最底层,被抛到原为动物所乐意的事物之中。于是,既然他的荣耀在于与神相像,他的耻辱在于与动物相仿,就会如经上所说了,“但人居尊贵中不能长久,如同死亡的畜类一样”(诗49:12)。
若非通过中间层次的自我,他怎能历经这么长的路,从高处跌入深渊?假如你不充满爱意地恪守那总是保持着同一的智慧,而渴望那藉经验可变的、尘世之物而来的知识,这知识就会令你自高自大而非立己立人了。这样,意识就被自重搞得沉重不堪,与幸福无缘,且凭着对它自身的中间位置的体验,通过它遭到的惩罚,得知在它已舍弃了的善和它已做出了的恶之间,差别有多大;它也不能重新回到上面了,因它已耗尽和失去了它的力量,除非是蒙主召得悔改并得赦免。因为,“除了靠着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恩典,谁能救我脱离这取死的身体呢?”(罗7:24-25)。我们将在适当的地方就他本身所允许的程度讨论这一恩典[3]。
17.现在,让我们在主的帮助下,继续思考我们达到了的知识所属的那一理性部分,即指导今生事务所必需的对可变、尘世事物的知识。蛇并未与始祖一道吃禁果,只是怂恿他们去吃,妇人不是独自地吃,而是给了她的男人一些,是他们一起吃的,尽管是她独自对蛇说话,独自被它引入歧途。与此相似,和甚至在一个人里面都鲜明地表现出来的这种隐藏的和秘密的夫妇一道,肉体的或感性的灵魂运动(它连通到身体感官中,且是我们与动物共有的),也与智慧之推理绝了缘。说到底,物体是藉身体感觉被感知;永恒不变属灵之物则是凭智慧的推理(the reasoning of wisdom)得到理解。而感性欲求与知识的推理(the reasoning of knowledge)甚为接近,因为该知识的功能就是对藉着身体感觉感知到的物体进行推理。它若在这件事上做得好,就是为了将物体引向最高的善,作为它们的目的;若做得差,就是为了享受它们,将它们当作它能以虚幻的幸福感自得地安于其中的诸善。所以,心灵的这一通道,在其行动的使命中,忙于以一种活泼的方式思虑尘世属物之事,而与肉体或动物感觉俱来的,就是自我享受的诱惑之暗示,就是将某物作为某人本己的私善来享受,而非作为公善和共善即不变之善之所是来享受,这很像对妇人发话的蛇。对这一诱惑的同意就是吃禁果。但是,假如这一同意只满足于思想的快乐,而更高级别的权威[4]阻止肢体“献给罪作不义的器具”(罗6:13),那我就认为可以将它视为仿佛妇人独自在吃禁果了。然而,如果它同意对身体感觉所感知的事物作坏的使用,决定用身体来犯某个罪,或使犯罪可能性显现出来,那么就可将它理解为妇人将不法食物给她丈夫,二人共享了。因为,倘若拥有至高权力驱使肢体行动或抑止行动的那一心灵通道[高级理性]不屈从于坏的行为,不为坏行为所役,心灵是不能贯彻到行动中的,它就只会仅仅停留在任意的思想上了。
18.要知道,不可否认的是,心灵只是耽乐于考虑不法行为,即没有在实际上做出来而只是持有它们,并对之呵护有加,这仍是罪,因为在它们进到意识里时,意识本来是可以马上扔掉它们的。不过,与它决定将这不法的想法用行动予以完成相比,这算是小罪。所以我们要为有这样的思想请求赦免,捶着胸请求主“免我们的债”,并行出随后说的那句“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太6:12),当然在祷告时也要加上它。至于这两位始祖(当然了,每一位都是自行其是的人),若只是妇人一人吃了禁果,她也就会独自一人担当死的惩罚。但这种说法不能用在单个的人身上;假如他任意地以非法的快乐喂养他的思想(这本是他马上就该避免的),还未决定行出错事来而只是在回忆中宠爱地把玩它,我们不能说在这个人里面的“妇人”要受谴责而“男人”不用。这真是一个可笑的观点。这毕竟只是一个人,一个位格,他之受谴是整个人受谴,除非这些事得到了中保恩典的赦免,而这些事一般只被认为是思想的罪,没有任何要行出来的意思,只有以这样的事来娱乐意识的意思。
19.这样,我们就是在每一个人的心灵里寻找一种“凝思”与“行动”的理性夫妇,其功能被分配给了两个不同的通道,但在每一个里面仍保留着心灵的统一;所有这些当然都没有曲解神圣权威就始祖(人类自他们繁衍而来)所说的事情的历史真实性。进行这一讨论只会有助于我们理解为何使徒只是将神的形象归给男人而不归给女人,并且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利用这两人的性别差异,来指示必须在每一个单个的人里面才能找到的某物[智慧和知识]。
20.我没有忘记,在我们之前的一些杰出的公教信仰辩护者和《圣经》释经家曾经感到,每个善的灵魂都整个儿地是一个天堂,所以,在单个的人里面寻找这二者时,他们都曾说过,男人代表心灵,而女人表示身体的感觉。如果你仔细考察整个始祖故事,故事里的每件事看来都是恰好适合这一划分的,即男人代表心灵,女人代表身体感觉,惟有一点不好解释,即经上说,在一切的走兽和飞鸟中,“那人没有遇见像他本人的帮手来帮助他”(创2:20),故而女人就从肋旁为了他而受造了。这就是我认为不应以女人来表示身体感觉的理由了,即身体感觉是我们和野兽共有的。我想要用她来表示野兽不具有的某个东西,并认识到倒不如用蛇来表示身体感觉,因为我们在经上读到,“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创3:1)。因为在我们所观察到的为我们自己与非理性动物所共有的自然禀赋中,感觉的力量因一定的活泼性而胜出一筹——这里我不是指《希伯来书》提到的感觉:“干粮只是为完善之人准备的,他们的感觉为习惯所训练,能分辨好歹”(来5:14);这些感觉在本性上是理性的,且属于理解力。不,我指的就是动物和我们用来感觉物体现象和运动的身体里的这五种感觉。
21.但是,不管你用何种方式来解释使徒所说男人是神的形象和荣耀、女人是男人的荣耀,显明的事情都是,当我们按照上帝的律法生活时,我们的心灵就应当向着他的不可见的事物,从而逐步地为他的永恒性、真理和仁爱所化,然而我们的某些理性注意力,即同一心灵的某些成分,不得不被导向使用可变物体上来,没有它们此生是不能过的;但是,这却不是通过将这些东西树立为终极目的,且将我们对幸福的欲求歪曲地固定在它们之上来“效法这个世界”(罗12:2),而是为了在合理使用尘世之物的同时留心获得永恒之物,忽略前者而将心锁定在后者那里,直到终了。
[1]《创世记》1:27-28《圣经》原文不标点为:“And God made man to the image of God he made him male and female he made them(28)and blessed them God…”
最自然的标点应该是:“And God made man,to the image of God he made him,male and female he made them(28)and God blessed them.”
奥古斯丁的标点是:“And God made man to the image of God,he made him male and female,he made them and blessed them.”——英译注
[2]这里指的是,男人和女人都同样具有高级理性和低级理性,故而都可通过凝思神而成为神的形象。他们的身体性别差异仅具象征作用,男的用来象征高级理性,女的用来象征低级理性。
[3]见下卷。
[4]指智慧理性或高级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