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在显示了根据《罗马书》(1:20)对三位一体进行直接理智的理解不可能之后,作者转而根据《哥林多前书》(13:12)所说的“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来考虑间接地看见这一奥秘的可能性。镜子被解释为神的形象,即人的心灵,本章大部分都在讨论这一形象的谜般的本性,主要是关于心智之言(mental word)的;结尾处提出了一个理由,来解释为何应该是圣言而非圣父、圣灵化身成人。

14.我知道那一智慧是一非物体的实体,那使事物得以被看见的光,不能用肉眼去看;然而一位伟大属灵的人说过,“我们如今仿佛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到那时,就要面对面了”(林前13:12)。如果我们问这会是何种镜子,想到的只会是,镜子所见只能是形象。所以我们一直在做的便是要多多少少地看到造了我们的他,这是藉着我们自身所是的这一形象,正如通过镜子来看一样。同一件事这同一位使徒在别的地方也提到过,“我们众人既然敞着脸得以看见主的荣光,好像从镜子里返照,就变成主的形状,荣上加荣,如同从主的灵变成的”(林后3:18)。

他用speculantes指在一个speculum(镜子)观看,而不是从一个specula(观望点)向外观看。在希腊原文中这点毫不含糊,在那里事物形象得以在其中出现的speculum全然不同于我们可站在其中远眺的specula。显然,使徒此处所说的“得见(speculantes)主的荣光”来自speculum(镜子),而非来自specula(观望点)。至于他说的“变成主的[同样的]形状”,显然是要我们把它理解成神的形象,他称它为同样的,指我们正在镜中看的这一个。因为该物既是形象又是神的荣光,如他别处所说,“男人本不该蒙着头,因为他是神的形象和荣耀”(林前11:7)。我们在第12卷讨论过这段经文。所以,他说“我们变了形状”;我们从形式向形式转变,从污糟模糊的形式转为清晰的形式。甚至模糊的形式也是神的形象,若有形象便有荣光的话,人正因有此形象才凌驾于别的动物之上。“男人本不该蒙着头,因为他是神的形象和荣耀”,这是指着人的整个本性说的。当这本性,这造物之中最灵秀的,从不信神中被创造主称为义,它便从丑形变成了美形。它之不信神越是可诅咒的过错,它的本性就越是值得钦佩。这便是他为何加上“从荣光到荣光”(荣上加荣),指从创造的荣光到称义的荣光。当然,这里“从荣光到荣光”也可有别的理解:从信仰的荣光到眼见的荣光;从我们是神的儿女的荣光到我们将像他一样的荣光,因为我们将得见他的真体。至于最后的那句话,“如同从主的灵变成的”,指如此美妙的转变是神恩典的作为。

15.说这些都是为了解释使徒所说的“对着镜子”(林前13:12)。但他又加上一句,“模糊不清”,[1]许多人不懂他的意思,因为他们对那些运用了希腊人所谓“比喻”(tropes)的经文不熟悉。我们拉丁语中也用这个希腊词,而且正如我们更常用“修辞手段”(schemata)而不用“形象”(figures),我们也更常说“比喻”而不说“模式”(modes)。事实上要把所有的模式或比喻的名称加以标明是极为困难的,给每个都派上专名就更非寻常了。我们有些译者,不愿保留希腊词来译使徒的句子“这都是比方(allegory)”(加4:24),便用了一个迂回的说法来译,“这些事都是用彼而指此的。”

比喻,即比方,有许多种,其中之一叫谜。类名必然包括了它所有的种。正如所有的马都是动物但并非所有的动物都是马,所有的谜也都是比方但并非所有的比方都是谜。比方不是别的,就是比喻,即一物须从另一物来理解,可举《帖撒罗尼迦前书》(5:6-8)为例:“所以,我们不要睡觉,像别人一样,总要警醒谨守,因为睡了的人是在夜间睡,醉了的人是在夜间醉。但我们既然属乎白昼,就应当谨守。”但这个比方不是谜,因为它的意思太明显了,只有极度低智的人才看不出来。简而言之,谜是晦涩难懂的比方,比如“蚂蟥有两个女儿”(箴30:15),等等。但保罗谈到比方时,并未下定义,而只是讲事实,说新旧两约须从亚伯拉罕的两个儿子来理解,一个是为奴的女人生的,一个是自主的女人生的;这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发生过。在他解释之前它的意思是含糊难懂的。所以这样的一类比方,可特称为谜。

16.然而,不仅那些不谙比方的人想知道使徒为何说我们现在在谜中观看,那些知道谜是什么的人也急于彻底地弄懂此处之谜为何。须把这个句子的两部分连起来看,一个是“我们现在是对着镜子观看”,一个是“在谜中”,合成一句为“我们如今对着镜子观看,如同猜谜”[2]。依我之见,他用“镜子”一词是要我们理解形象,“谜”则指尽管它是一个相似物,却晦涩模糊,难以弄透。这可看成是使徒在用“镜子”和“谜”指任何有助于理解上帝的相似性,只要这是可能的;但这样的相似性没有比被称作神的形象的更恰当的了。

所以,不该有人对我们今生所允许有的这种对着谜镜观看的方式感到惊讶,我们本就要为慧观(vision)而奋斗。假如慧观是容易的,这里也就不会使用“谜”一词了。谜的更令人迷惑之处在于我们应该不能看到我们不能不看到的东西。谁看不到他自己的思想呢?另一方面,谁又确能看到他自己的思想——我指的不是用肉眼而是用内在的注视?谁既看不到它们而又确实看到了它们?毕竟,思想是意识的一种视看,不管肉眼所见或感觉所感之物是否在场,也不管它们虽不在场其相似物却在思想中得到观察;不管这些都没被想到,想到的既非物体亦非物体的样子,而是诸如美德与邪恶及思想本身的东西;不管它们是自由教育学问所教之物,或所有这些本性不变的事物的更高级的原因与观念被想到过;也不管我们或真或伪地想着坏的、随意的、伪的东西(或用不同意的知觉,或用错误的同意)。

17.现在谈这样一些东西:我们在意识到它们时便想到它们,而且即便在我们没有想它们时它们也存在于意识中,不管它们是属于可专称作智慧的凝思的知识,还是属于可专称作知识的实践知识。二者加起来都属于一个心灵,并成为一个神的形象。但我们若是只谈心灵的较低级的功能,它就不应被称作神的形象了,即便可在其中找到某种三位一体的相似,正如第13卷所示。现在我们说的是人的总的、整体的知识,其中为我们所知的一切都为我们所知,而且它们都为真,否则不会被我们所知。无人知道假的东西,除非他知道它们是假的。若他知道这点,他便知道某个真的东西,因为“它们是假的”[这一判断]乃是真的。所以现在所讨论之物是我们在意识到时便想到的,甚至没在想到时也意识到的。须知,若我们想说出它们,除非我们想到它们,否则是不能说出的。即便无词被说出,正在思考的人也无疑正在心里说。

这样就有了《智慧书》的经文,“他们对自己说话,不出声地思想”(智2:1);这里加了“思想”来解释“他们对自己说话”的意思。福音书也有相似情况,当文士听到主对瘫子说,“‘小子,放心吧,你的罪赦了’。就对他们自己说,‘这个人说僭妄的话了’”(太9:2-3)。除了用思想,他们还能怎样对自己说呢?不管怎样,经上接着说,“耶稣知道他们的心意,就说,你们为什么心里怀着恶念呢?”(太9:2)这是马太所报道的。路加则是这么说的:“文士和法利赛人就议论说,‘这说僭妄话的是谁?除了神以外,谁能赦罪呢?’耶稣知道他们所议论的,就说,‘你们心里议论的是什么呢?’”(路5:21)。《智慧书》里的“他们想着,说”在这里变成了“他们说着,想”。两处都显示,这种对自己说和在心里说是用思想说。“他们对自己说”并被问到“你在想什么?”而且主自己在谈到那个田产丰盛的富人时也说到,“[财主]自己心里思想说”(路12:17)。

18.所以,思想是心的一种言说,也有它的嘴,正如主所说,“入口的不能污秽人,出口的乃能污秽人”(太15:11)。一句话讲到了人的两种嘴,一个是身体的,一个是心的。显然,那些人认为污秽人的是入身体的嘴的;但主说污秽人的却是从心灵的嘴里出来的。稍后他在跟门徒谈话时解释了这句话:“你们到如今还不明白吗?岂不知凡入口的,是运到肚子里,又落在茅厕里吗?”(太15:16)这显然是说的身体的嘴。但他随后便提到了心灵的嘴:“惟独出口的,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这才污秽人。因为从心里发出来的,有恶念……”(太15:18)还有什么比这解释更清楚的吗?

我们说思想是心的言说,并不意味着当思想是真实时思想不同时也是来自意识的看的看。我们外在地通过身体视听时,说话是一物,视看是另一物;但我们内在地思想时,它们却是同一事;就跟身体感觉中视听为二事,意识中却不分视、听一样。就外而言,是听人说话而非看人说话;福音书说的却是内在的言说,即思想,主是看到而非听到它们的。“他们心里说”,接着,“这个人说僭妄的话了”,再加上,“耶稣知道他们的心意”(太9:3-4)。所以他看到了他们所说的。他用他的思想看到了他们的思想,他们本以为这些思想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到。

19.如果有人能理解言是如何成言的,不仅在它被高声说出之前,甚至在其声音的形象在思想中被反复考虑之前——这是不属于任何语言,即不属于任何所谓的民族语言(我们的是拉丁语)的言;我以为,如果有人能理解到这一层,他便已能对着这面镜子且在此谜中看到圣言的某种样貌,关于这圣言经上有云,“太初有言,言与神同在,言就是神”(约1:1)。因为当我们吐真言,即吐真知时,言便必然生自我们贮存在记忆里的知识,这言绝对与产生了它的知识是同一种东西。这形成于我们所知之物的思想,正是我们在心里说出的言,这言既非希腊语亦非拉丁语亦非任何别的语言;但当有必要把知识传达给我们的听众时,我们便采用某些符号来指这个言。通常是用声音,有时也用姿势,一个针对他们的耳朵,一个针对他们的眼睛,用身体符号使得我们心中所带之词为他们的身体感觉所知。做手势便是一种可看见的说话方式。《圣经》有证据支持这一点;我们在《约翰福音》中可看到:“耶稣说了这话,心里忧愁,就明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中间有一个人要卖我的。门徒彼此对看,猜不透所说的是谁。有一个门徒,是耶稣所爱的,侧身挨近耶稣的怀里。西门彼得打手势给他说:你告诉我们,主是指着谁说的?”(约13:21),他这里是在用手势说他不敢大声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呈现给听众的耳朵或眼睛的身体符号。文字是发明来使我们能与那些不在场的人交谈的;但它们是口头语的符号,而我们的口头语又是我们所想之物的符号。

20.鸣声在外的言乃是明亮于内的言的符号,正是后者方配“言”之一名。因为肉嘴所说的确乃“言”的声音,它之被称作“言”乃因那内在之言采用了它以向外显现。我们的言以一定方式变作了肉体的声音,以此向人的感官显现,正如神的圣言化身成人,以此向人的感官呈现。正如我们的言变成了声音却并不就等于声音,神的圣言化身成人,却不可想象它就等于肉身。是通过采用而非等同,我们的言变成了声音,圣言成了肉身。

所以,若你希望找到神的圣言的某种样子,不管有多么不像,不要在我们耳边响的言那里去寻找,不管它是出声地说的,还是默默地想的。一切口语的言都可默默地想,人们可心里哼歌嘴里却不出声;不仅音节数,还有旋律的调子,都是属于听觉的物体实在,但那些想着它们、默默地思索着它们的人的思想却总是容易把它们弄到自己的非物体形象中去。我们必须超越这些,抵达那个人的言,藉着它的一种相似,我们或可多少在谜中得见神的圣言。这里圣言不指临到这个或那个先知的上帝的话,如“神的道兴旺起来”(徒6:7);如“可见信道是从听道来的,听道是从基督的话来的”(罗10:17);又如,“你们听见我们所传的神的道,就领受了;不以为是人的道,乃以为是神的道”(帖前2:13)。[3]《圣经》还说了无数别的关于神的话的事,这神的话是藉着人的心、口以各种各样的语言传播的。它被称作神的道,是因它传达了神的而非人的教导。至于我们现正在藉此相似寻找的神的圣言呢,经上有云,“言即是神”(约1:1);“万物是藉着他造的”(约1:3);“言成了肉身”(约1:14);还有“智慧的源泉乃是高处神的圣言”(德1:5)。

所以我们须找到这一人之言,理性动物之言,神的形象之言,这形象不是神生的而是神造的,这言既非用声音说的,亦非用必属某种语言的声音的样式想的,而是在先于所有指称它的符号,为居于意识内的知识所生,其时这知识之被内在地言说正如其所是[而未变样]。当它被口头说出或用某些身体符号说出,便不是如其所是地被道出了,而是以能经由身体视听的方式被道出了。所以当那在意识中的也在一个词中,则是一个真词,真到在意识中的东西也应在词中,不在意识中的东西也不应在词中。正是在这里,人得承认“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太5:37;林后1:17;雅5:12)。这样,受造形象的这种相像便尽可能地趋近受生形象的样子,在后者里面,圣子上帝据称在一切方面都与圣父本体上相像。

从这谜中还可观察到与神的圣言的另一相像;经上说圣言,“万物是藉着他造的”(约1:3),指神藉着他的独生子圣言造了万有;同样,人的作工也没有不先在心里说的。这便是经上说“一切事功之始在言”(德37:16)的缘故了。这里也一样,若言乃真言,则乃善行之始。言只有在产生于如何行善之知时才真,故此处也可说“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所以若在一个人应如何生活的知识上为“是”,便在一个人藉以作工的言上就“说是”;若“不是”,则“说不是”。否则这样的言就会成为谎言而非真理,从它出来的将是罪而非正行。我们的言与圣言还有一个相似点,即我们可有言而无行,却不可无言而有行,这正如圣言即便没有任何受造物存在也存在,而受造物若非藉着圣言便不可能存在一样。为什么不是圣父,不是圣灵,不是三位一体本身而只是独生子上帝的圣言化身成人(尽管是三位一体成就了这),原因在于我们可凭着我们的言正直地生活,追随并效仿他的榜样;即凭着我们在凝思或行出我们的言方面无所差错而正直地生活,然而这一至善形象只可在将来某时完成。良善的夫子[4]教导我们去获得它,以从“将来美事的影儿”律法(来10:1西2:17)那里揭去帕子,敞着脸“得以看见主的荣光,好像从镜子里返照,就变成主的形状,荣上加荣,如同从主的灵变成的”(林后3:18),如同以上所讨论过的。

[1]In an enigma,原意为“如同猜谜”或“谜中的”。

[2]直译为:“我们如今对着谜中之镜观看”。

[3]以上“道”俱为“言”。

[4]指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