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已简略地提出过的智慧和知识(sapientia and scientia)之间的区别得到了详细的考察,前者指心灵的高级功能的专有品质,后者则指低级功能的专有品质。在讨论过程中,柏拉图的回忆说被提到了并得到了反驳。在知识中寻求三一,这被推到了下一卷。
因为知识在其自身的适当限度内也是好的,假如它之中自大或倾向于自大的东西被对永恒之物的爱克服了的话,这爱正如我们所晓,不是使人自大而是使人立己的。实际上,没有知识,人们也就不能具备美德了,正是它们使人们过着正直的生活、引导悲哀的此生,并使人们最终可达到永恒的福乐生活。
22.然而,我们藉以善用尘世之物的行为,异于对永恒之物的凝思,后者被归于智慧,而前者被归于知识。因为,尽管智慧本身也可被称为知识,如使徒所说,“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林前13:12),这里他却是用知识来指对神的凝思,这是圣徒们的至高奖赏;他又说,“这人蒙圣灵赐他智慧的言语,那人也蒙这位圣灵赐他知识的言语”(林前12:8),他这样说无疑是在区分二者,尽管他未在这里解释差异是什么、又怎能区分开。但在搜查了《圣经》的丰富宝藏后,我发现在《约伯记》里写着,约伯说,“虔敬就是智慧,远离恶便是知识”(伯28:28)。[1]这一区分可理解为指智慧属于凝思,而知识属于行动。他在这里用“虔敬”来代替“崇拜主”,这在希腊文就是theosebeia;这是在希腊文经文的同一句子里找到的。在永恒之物里面,又有什么是比惟独其本性不变的上帝更卓越的呢?除了爱他,还有什么算得上对他的崇拜呢?凭着这爱我们现在想要见他,并且相信和盼望我们将见到他。然而只要我们不断进步,我们现在虽然是在“谜镜”中观看,到那时却会“清清楚楚”的了;因为这正是使徒说“面对面”所指的(林前13:12);也是约翰所指的:“亲爱的弟兄啊,我们现在是神的儿女,将来如何,还未显明;但我们知道,主若显现,我们必要像他,因为必得见他的真体”(约壹3:2)。在我看来,关于这类事物的言语都是智慧的言语。然而,远离恶,被约伯称为知识的,却无疑是尘世之物事,因为从时间上来说,我们是在罪恶中间的,我们应该避免它们以达到那些永恒的善物。所以,我们明智地、勇敢地、谦逊地和公义地行出的事,都属于这一知识或学科。我们的行为是凭着它来避恶求善的;我们搜集来用作避免或模仿的例子的历史知识,我们为了具备使用某物的必要信息而搜集来的历史知识[包括自然历史知识],无论它们是什么,都属于知识。
23.所以,不管何时有关于这些东西的言语,我认为都是知识的言语,它是与智慧的言语有别的,后者是关于既不曾是也不将是而只是现在是[2]的事物的,并且由于处于永恒之中,人们在谈到它们时虽也会使用曾是、正是、将是,但却并没有真正的时态变化。它们并不是曾经是而现在已停止了是,或它们将要是而现在还未是,而是总是有同样的是[存在]。它们不像物体固定在空间的某处,而是固定在非物体的本性中;它们是可理解的,因而是心灵的寻视可达到的,正如物体是身体感官可见可触的。它不仅是可感的、空间中的事物的可理解的和非物体的相(相本身却不在空间中),而且是所有时间中发生的运动的相(它们本身在时间中无法衡量)——这些相当然也是可理解的而不是可感觉的。很少有人心灵能敏锐到达到这些相,有人虽然竭尽全力达到了它们却也不能久居于它们之中,因为他的心灵的敏锐是如此地被钝化了、被打了回来,只存在一个转瞬即逝的关于非转瞬即逝的事物的思想。[3]
然而,这一短暂的思想却藉着意识所精的学科[如算术、几何]而被保留于记忆之中,从而存在着某物,是那被迫离开了它的思想能够经常回去看一看的。尽管甚至有时思想不能回到记忆中,找到它确信放在那儿了的东西,它也会像一个新手那样被领回到记忆那里,正如它实际上第一次被领到[它面前]一样,并且在它第一次找到它的地方找到了它,即在无形质的真理中找到了它,从这真理它可以再次取一个复件来固置在记忆里。例如,一个方形物体的非物体的、不变的相,总是保持着同样;但一个人的思想却不能同样不变地保持在它之内,倘若这是指他可以获得它而无需一个空间事物的话。[4]再如,假如一段通过时间节奏而流淌的美妙乐曲的十足的算术性(arithmetic),没有时间便可被领会,静立在某种高且幽闭的沉静之中,也至少是在其曲调被听到后才能被想到。然而,尽管心灵对它的检视只是转瞬即逝的,心灵也能从它那里抓下某个东西并将之贮藏在记忆中,仿佛是将它吞入它的肚子似的,这样它就能够多多少少地通过回忆来反刍这个东西,并将它所学得的东西转送到它的学问库里去了。假如该记忆被完全的遗忘抹去了,但在科学的指导下全然遗失之物仍有可能被恢复,并完全如以前那样被再次发现。
24.这就是为何高尚的哲学家柏拉图想说服我们,人的灵魂在穿上现在的这些身体之前便曾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所以学习东西更应说是对早已知道的东西的回忆,而非认知新事物。他讲了一个男孩的故事。该男孩被问到了几何问题并回答出了答案,仿佛他是该学科中最博学的。[5]他当然是被充满技巧地一步一步受到盘问的,故而领会到了该领会到的,并说出了他领会到的。但是,即使这是对先前已知之物的回忆,也并非每一个人,或在实践上并非每一个人,在受到同样的盘问时都能做到这一点;不大可能每一个人在前生都是几何学家,因为几何学家在人类里面是如此凤毛麟角,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是一桩费力的事。我们应得出的结论倒不如说是,理智心灵的本性是如此地被其创造者的意向建树起来,正如与可知之物在本性的秩序上相配,故而它可以在一种自成一类的(sui generis)非物体之光[6]里得见真理,正如我们的肉眼在这物体之光[太阳]里得见环绕我们的这些物体一样,这光[太阳]是肉眼被造来感受的、相匹配的,并不是因为眼睛在受造进入这一肉体之前已知黑白之物,它们现在才能未经教导便可分辨黑白。无论如何,为什么只有可理知之物[Intelligible things]才是精明的盘问可问出答案的,而这答案是属于回答者对之一无所知的某个学科的?为什么在与可感之物相关的事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他已凭身体感官看到、藉口头语言听到或从经验过它们的人写下的文字得知那些东西?我们不能相信那些人,他们说,萨摩斯的毕达哥拉斯能够回忆起他前生在这个世界上经验过的这类东西;传说中还有些别的人曾在他们心灵里经验过这类事。但这些是假记忆,像我们常在梦中所经验到的,那时我们似乎记得自己看见了或正在做我们根本就未看见过或做过的事;那些人的心灵甚至在清醒时也受到了恶意的、骗人的邪灵的影响,它们的目的就是撒播并增强关于灵魂活动的绵延状态的假观念。人们可以总结说事实如此,因为假如这些东西是对他们前生所见之物的真实记忆的话,那么这类事就会发生在大量的人那里了,发生在几乎所有的人那里了,既然该理论说生者来自死者如同死者来自生者,醒者来自睡者如同睡者来自醒者而无中断。
25.如果这正确地区分了智慧和知识,智慧关涉的是对永恒之物的理智认知,知识关涉的是对尘世之物的理性认知,那么决定先取哪个后取哪个就不难了。当然,也许可用别的差别来区分它们——因为它们有所不同乃是毋庸置疑的,因为使徒教导说,“这人蒙圣灵赐他智慧的言语,那人也蒙这位圣灵赐他知识的言语”(林前12:8)。即便是这样,在我们刚提到的两个东西间也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即对永恒之物的理智的认知,和对尘世之物的理性的认知,没有人会对应优先选择前者感到迟疑的。
这样,当我们将属于外在之人的东西抛下不顾,欲从我们与兽类共有的东西向上向内攀登,而又未达到对至上、不移的理知之物的认知时,我们就处在了对尘世之物的理性认知阶段。假如能够,我们也不妨在这里寻找某个三一,正如我们在身体的感觉中找到了一个,又在通过感官进入我们灵魂的形象里找到了另一个,它们是这样形成的,就外在于我们的、我们用身体感官来获得的物体而言,我们拥有物体的内在的相似物,它们印在记忆上;我们还有一形成自它们的思想,而意志作为第三者则将这二者结合在一起,正如在外在的感觉行为中,眼睛的注意力形成自外物,而意志也将它转向可见对象以产生视觉,并将二者结合起来,在这里意志也是作为第三者出场的。但我们不必在本卷有限的篇幅里来谈这个;在下卷,我们将藉着上帝的帮助,尽力寻找这样的一个三一,并在找到后分析它。
[1]和合本译“知识”为“聪明”。
[2]即永恒。
[3]如柏罗丁之神秘智观。
[4]这里表明奥古斯丁怀疑是先有方物,后有方相,故而违背了其柏拉图主义立场。这被希尔称为奥古斯丁的“亚里士多德式的怀疑”。
[5]请读者翻看柏拉图《美诺篇》中的有关故事。
[6]sui generis当作何解,后世极有争论。托马斯·阿奎那将它解作“像它一样的同类的”,指光与心灵乃同一实体,光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心灵。光即主动理智。吉尔松则认为,它当指“个别种类的”,故这句话不过是指心灵与光二者都是非物质的,并不指光就是心灵。译者同意吉尔松的看法,须知奥古斯丁继承的确实是柏拉图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