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道与损益
钱大昕认为:“经典言天道者,皆以吉凶祸福言……一说性与天道,犹言性与天合也。”[103]关于天道即吉凶祸福,钱氏举例如《周易》“天道亏盈而益谦”;《春秋传》“天道多在西北”“天道远,人道迩”“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古文尚书》“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福善祸淫”;《史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等。这里面主要有两层意思,一则吉凶祸福即天道的损益;一则则是认为不必太重视天道的吉凶祸福,而要重视人道本身,其实也是以吉凶祸福来说的。至于性与天合,则如《管辂别传》:“苟非性与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心胸。”[104]这也是汉儒相承的说法,其内涵实则也与吉凶祸福相关,性与天合,那么不必看爻象显示的吉凶,任心胸所为,自然能趋利避害,合乎天道。
本书认为,有关天道的这几层含义中,天道的损益是最为根本的,天道之损益是吉凶祸福的根本。重视人道的,同样也应重视损益,性与天合的,则自然知道如何损益,不知损益,是无法与天合的。关于天道的损益,我们还可从古人对“神道”的相关运用来考察。
检索历代用“神道”一词,与“天道”同义的用法大体如下:神道恶奢、神道助贞、神道有凭、神道曲成、神道与善、神道正直、神道主敬、神道恶盈、神道克恭、神道助顺、神道助正、神道至玄、神道幽静、神道贵静、芒芒神道、神道无方、神道幽昧、神道精微、神道玄远、神道希微、幽幽神道、神道自然、神道寂寞、神道微密、神道无迹、神道不形、神道静谧、神道幽赞、神道聪明、神道昭晰、神道不昧、神道虚通。[105]以上诸词,略有三义:即神道的道德内涵;神道的幽静难测;神道的昭著不昧。所谓恶奢、助贞,正是神道有所损益,而神道的幽静难测,则是神道损益之法难以了解,而神道的昭著不昧,则表明其恶奢、助贞的损益效果是非常明显的,“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虽然,天道难测,古人则从天道的损益效果中探索天道的损益的规则,以避祸远害,寻吉求福。而从儒家的人性修辞看来,天道主要通过人道来体现,天道的损益在人道这里,就是礼制的损益。
《论语》“为政第二”,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106]《汉书·董仲舒传》曰:“仲舒对策曰: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当用此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由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107]董仲舒认为“改制”是制度的损益,而不是“天道”的变化,天道福善祸淫,但自身并无变化。
再则如《周易》对“损、益”二卦的解释,《易象传》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108]迁善改过,自然是君子的损益之道。其实《周易》六十四卦,正是通过阴爻阳爻的损益来体现“时位”的观念,君子与时偕行,自当与时损益。损益二卦本身也有其特殊的时位,即在六十四卦中的位置,而不是单纯讲损益之理的。或者说,历代对损益二卦的注释,都受到其在六十四卦中的位置的制约,也受到对君子行为规范的制约。也就是说,儒家更偏重于天道的道德内涵,至于其幽静难测、昭著不昧的特征,并没有过多涉及。
那么相较而言,道家的道,对道的道德内涵基本上不去涉及,而主要是从幽静难测和昭著不昧去讨论的,也即讨论天道损益的规则本身,而非局限于人道的范围内,这一点,决定了道家人性修辞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