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的黑暗时代
公元前1200年左右，因为外敌的入侵，几乎就在一代人的时间里，辉煌的迈锡尼文明突然消失，只留下孤立和贫困。
到公元前1100年，宏伟的宫殿不是被摧毁就是被遗弃，繁华城镇衰败没落了，文字消失了，贸易链断裂了，与外界四通八达的联系也蒸发了，青铜及其他金属的供应几近枯竭。
接下来的将近4个世纪，考古学家几乎找不到任何遗迹。幸运的是，有一部叫作《荷马史诗》的著作，为这一时代的希腊爱琴文化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荷马史诗》共分两部分，一部叫《伊利亚特》，主要以希腊联军大将阿喀琉斯为核心，描述希腊人远征特洛伊城的故事。诗中描绘了当时丰富多彩的生活，远比个性十足的英雄人物要精彩得多。
另一部叫《奥德赛》，描写在特洛伊战争后，英雄奥德修斯的返乡历程。在所有这些关于黑暗时代全貌的丰富描述中，明显缺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货币。如果希腊黑暗时代没有现在这些东西，那么，这些部族社群的日常活动应该如何组织？
一是社会结构扁平化。
迈锡尼中央集权解体之后，地方诸侯崛起。
但诸侯的政治权力十分衰落。此时的希腊，已经演变成了一个个以家族为中心、自给自足的部落社会。
《奥德赛》的主人公奥德修斯是一名伟大的英雄，也是伊大卡的巴赛列斯（执行王权，但其实只是一名部落酋长），但他的“宫”中却没有任何官员，当他不在国内的时候，儿子没法行使任何权威，妻子也被人欺凌，伊大卡的人民竟然漠不关心。
历经挫折回到家以后，奥德修斯打架都找不到帮手，最后还得依靠自己的勇敢、智慧和血亲的支持，才把住在家里的对手赶走。
这是一个强人社会，通行的是丛林法则，出身高贵并不能保证获得高位，一个成功的王者死后，他的那个圈子就会随风而散，政治结构极度脆弱。
图9-6 奥德修斯单枪匹马屠杀妻子求婚者
二是军事组织联盟化。
但凡遇到战事，酋长们会组成一支军队，由具有一定名望和势力的贵族组成长老会，作为联军的咨询机构，并推选联军统帅；遇有交战、媾和、法律等重大事务，则象征性地召开人民大会。
在追随者的眼中，酋长就像一个排头兵，而不是现代的君王。
特洛伊之战中的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Agamemnon），他与别的酋长几乎是平起平坐。当然，这种平等只存在于联盟寡头、军事强人之间。
当一名不怀好意的步兵在大军面前数落阿伽门农的自大时，酋长奥德修斯就立即以野蛮的方式惩罚这种违反军规的行为——奥德修斯用手杖抽打这名士兵，并威胁要在军营扒光他的衣服，并处以鞭刑。
三是祭品分配平等化。
希腊人十分重视祭品的分配。牲畜的肉被切割，寓意切去不好的灾祸；对于肉的分享，希腊人认为，公平的分配是合礼的，而不恰当的分配则会遭到神的报应。
在《荷马史诗》中，经常出现短语“平等的盛宴”。通过这种郑重的仪式，指明部族中的每个男性成员都有同等的社会价值，每个人都对整个团体负有同样的义务。
不过，“平等”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并不意味着参与仪式的人都会得到相等的份额。事实上，肉食的分配取决于人们的身份和地位，最好的那部分肉都给了公认最勇敢和最聪明的人。比如在《伊利亚特》中，阿伽门农提供优质的长条肉块给埃阿斯，在《奥德赛》中，欧麦俄斯提供猪的脊肉给奥德修斯，也被称作“平等的份额”。
四是礼物交换常态化。
希腊的黑暗时代本质上是一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土地家族共有，不可转让，不可分割，务农是光荣而有身份的职业，而职业商人和手工业者很少，并且地位低下，受人鄙视。
为了满足家庭生产生活的需要，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礼物交换变得十分普遍。在《荷马史诗》中，不管是新朋友还是旧朋友，分别时都要赠送恰当的礼物。而且，不少王公还依靠别人的礼物发财，比如，奥德修斯从法埃西亚人那里得到大量礼物，礼物中包括衣服、金器、巨鼎和大锅。
一些巴赛列斯还有意识地利用礼物交换为自己牟利。如麦涅拉俄斯有意前往离希腊比较远的地区收取礼物。在当时交通不便的情况下，那些地区的人难得回访希腊，这样他可以避免回送礼品。
五是战利品分配平均化。
对外征服和掠夺是《荷马史诗》中的一个常态，奥德修斯在归途中多次进行抢劫，甚至当他们在独目巨人那里处境十分危急时，也没有忘记带走羊群。
阿喀琉斯在围攻特洛伊期间，多次率领喽罗攻城略地，抢到大量奴隶、青铜、黄金。与对外征服和抢劫相联系的是战利品的获得和分配，虽然在形式上，有浓厚的平均主义，不管是谁抢来的战利品，一律交给首领，再由首领向全体参与远征的人分配。
但事实上，又有很不公正的一面。在《伊利亚特》中，阿喀琉斯和阿家门农之间的争吵就起源于对一个女俘的争夺，最后导致阿喀琉斯愤而退出战斗。
在《奥德赛》中，战利品也是首领和士兵之间一个争议的焦点，尽管奥德修斯一再强调，他不让那些追随他的士兵在分配战利品时缺少相等的一份，但事实是：“我已九次率领战士和迅疾的船只，侵袭外邦人民，获得无数的战利品。我从中挑选我喜爱之物，然后按阄签又分得许多，于是我家迅速暴富，在克里特人中既令人景慕，又令人畏惧。”
图9-7 阿喀琉斯和阿家门农因争夺女俘发生争执
布洛克和帕瑞在《货币与交换中的道德》中提出“长期交易秩序”和“短期交易秩序”两个概念，前者是指长期社会秩序比如西方观念中的道德、宗教、法律等，后者则是一个在短期交易中个体进行竞争的“领域”。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长期秩序不会随个体的代谢而消亡。
在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中，货币并没有那么必要。
《荷马史诗》中有许多地方描绘到黄金、青铜等，但只是一种财富的表现形式，而不是流通手段。
一方面，部族通过祭品的平均分配与共同享用这种仪式性表达，在神祇面前显示部落组成人员的权力和义务，维持部落人员的“长期交易秩序”。
另一方面，通过互赠礼品与战利品分配的传统惯例，满足家庭生产生活需要，润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维持社会成员间的“短期交易秩序”。
正是在这两种规则的保证下，古希腊黑暗时代部族人们平时饮酒打猎、战时奸淫掳掠的日常事务得以勉强正常进行。但是，这种交易秩序是建立在原始部落扁平化社会的基础上，一旦社会结构发生变化，就会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