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本书的话题定义
基于不同的着眼点针对汉语话题所作的定义以及相关研究,已在前文进行了梳理与述评,在此想要说明的是本书在使用话题这一术语时所用的概念。首先我们来看Gundel(1988:210)对话题和述题下的定义:
Topic:
An entity,E,is the topic of a sentence,S,iff in using S the speaker intends to increase the addressee's knowledge about,request information about,or otherwise get the addressee to act with respect to E.
Comment:
A predication,P,is the comment of a sentence,S,iff in using S the speaker intends P to be addressed relative to the topic of S.
话题:
实体E是语句S的话题,当且仅当说话人在说出语句S时,是为了增加听话人有关实体E的知识,或索取有关实体E的信息,或期望听话人对实体E作出有关行为。
述题:
陈述P是语句S的述题,当且仅当说话人在说出语句S时,是为了使陈述P成为针对语句S的话题而发出的论述。
上述Gundel(1988:210)的话题定义中,关键词是“about”,在汉语话题研究领域我们称其为“有关”或“关涉”。认为话题是语用平面上的成分的学者都同意将“关涉性”视为话题的基本属性之一。对于汉语语句来说,这一点尤其适切,因为汉语语句中句首的名词性成分往往无法和谓项中的谓词产生直接的“行为”的关系,将它们相联系的只是两者相“关涉”。但是对于“关涉”这个概念的定义,很少有研究者谈及。在本研究中,将采用Huang(黄衍)(1994:162)从语用学的角度为话题与述题的“关涉”下的定义:
话题句中,述题的一部分或者整个述题小句必须谈到关于话题的某些事情。
笔者认同这样的观点,在本书的分析中,也认为话题属于语用层面,与述题是“关涉”的关系。笔者用在文献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例句作为示例进行分析,例如例2:
(例2)象鼻子长。
(Li&Thompson,1981:93)
在传统的语法分析中,这样的句子被称为主谓谓语句,即主谓结构“鼻子长”做“象”的谓项部分。但是参照上述Gundel(1988:210)的定义,该句中“鼻子”与谓词“长”有直接的关系,从句法上看是谓词“长”的主语,“鼻子长”构成了主谓结构。而“象”和“长”的关系只是关涉的关系,可以确认为该句的话题。更进一步而言,从语用角度来看,“鼻子”与“长”之间其实也可以视为话题与述题的关系,而两者结合而成的语句“鼻子长”在句中做话题“象”的述题。按照这样的分析,该句就是一个含有嵌套结构的话题—述题结构,可以分析为话题(象)—述题(鼻子长)[话题(鼻子)—述题(长)]。如此分析,该句的话题—述题结构就很明显。但是对于其他的句子来说,句法层面的主语与语用层面的话题有时会有重合的现象,例如例3:
(例3)蔬菜又涨价了。
在该句中,在句法层面“蔬菜”是句子的主语。如果从语用角度来看,按照Gundel(1988:210)所给的话题的定义,“蔬菜”也同时是该句的话题。说话人在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述题部分“又涨价了”是对话题部分作出陈述,意图是增加听话人对“蔬菜”这一话题的信息。
在总结上文提到的研究文献时,很多研究者似乎过分强调主语与话题之间的差别。例如,本章前面的小节提到,有学者在分析时将两者置于相同的分析层面,对它们分别作出种种规定,非此即彼,甚至在句法上再添加独立的位置来“安置”这无处可摆的话题。但是在分析中又时常把新添加的话题位置的实体与主语位置的实体合二为一,与下定义时两者的不可兼容恰恰相反,让人十分困惑。
在这方面许余龙(2004)、沈家煊(2004)、屈承熹(2006)以及Lambrecht(1994)的做法显得更可接受。他们在将主语和话题定义在不同层面的同时,并不把两者视为互相排斥的双方,而是更为理性地采用了有标记与无标记的概念。
事实上,为了不纠缠于话题与主语的异同,袁毓林(1996)就使用了区分有标记与无标记话题的方法。许余龙(2004:66)则更清楚地对两者进行了区分,他主张,在一个含有单一话题—述题结构的小句中,句子的话题自动成为一个无标记话题(如例3中的“蔬菜”);而在含有内嵌话题—述题结构的小句中(如例2),最里层的话题—述题结构中的话题是无标记话题(如例2中的“鼻子”)。语用层面的无标记话题在句法层面可以是该句的主语。
沈家煊(2004:222)和屈承熹(2006:197-199)的观点都与此类似,他们都提出了话题的原型的概念。沈家煊(2004:222)提出话题是一个原型范畴,可以用特征束来定义,完全具备这些特征的就是话题原型。屈承熹(2006:197-199)提出了汉语话题的三层特征,具有越多他所提出的“话题性特征”的名词性词语,就越有可能成为话题,而具备所有特征的词语则是原型话题。沈家煊(2004:222-236)和屈承熹(2006:197-199)都强调话题是语用层面的概念,但成为话题的词语也完全可能在句法上是主语,而这样的话题是无标记话题。例1中的“象”,位于句首,与句子的谓词较远,而在它们之间还有另一名词词语“鼻子”与谓词更近,并且与谓词“长”具有语义上的关系。那么“鼻子”在句法上具有主语的地位,同时也是无标记话题,而“象”则是有标记话题。有标记话题在形态上和语法上有较为明显的标识,在小句和句子的范围内很容易识别。
在英语的研究中,Lambrecht(1994:132)从小句信息结构以及语言识解心理认知的角度认为,话题—述题结构是无标记的小句语用表达结构。所有的主谓结构在语用上都呈现话题—述题结构,而SVO句式中的主语可以理解为是无标记的话题。
当采用了“有标记”与“无标记”的概念之后就无须在话题与主语的区分上牵扯不清。在此,有必要说明,本书之后的章节中分析的小句的话题,指的是“有标记话题”,与述题部分的谓词成分关系松散且灵活,不一定存在语义制约,两者之间具有“关涉”的关系。因此,如无特殊情况,下文及以后的章节中使用的“话题”指的都是小句中的有标记话题,而对于无标记话题则用句法上的“主语”这一标签来标识,以示区别。
从形式上看,有的话题是通过不同的结构手段凸显为有标记话题的,而有的则由停顿或者“呢”“啊”“么”等提顿词作为话题标记来表示话题的功能。如例4、例5:
(例4)这个故事呢它反映了一个红军战士对党的忠诚。
(例5)小时候的那个岁月吧,就是一张白纸。
例4和例5的话题通过话题标记“呢”“吧+停顿”凸显,其中例4这个小句在结构上也有它的特点,属于左偏置结构。对于话题结构的不同类型,下文会有阐述。
许余龙(2004)、沈家煊(2004)及屈承熹(2006)所作的阐述使得我们无须在主语和话题是同是异的问题上投入过多精力,由此可以更轻松地对语篇中小句的话题进行识别。但是在阅读文献时笔者发现,有的学者在分析小句时将主语前的所有名词性词语都归为话题,如例6:
(例6)昨天,我在食堂碰到老同学。
在对例6进行分析的时候,有的学者将“昨天”视为该句的话题。如果将句首的时间名词视为话题,那么处所名词也同样可以做话题。对于这一现象,许余龙(1996)并不主张将表达时间、处所、方式等的短语都视为话题,认为话题是述谓结构所描述的动作过程中的一个参与者,或者虽不是过程的参与者,但是与后面主述结构构成关涉关系,是某个具体或抽象的认知实体。石定栩(1998)的观点与其比较一致,他论证了将句首的时间、地点名词作为话题处理的不合理性,建议仍然沿用吕叔湘(1986)的分析,将主语前的时间词和地点词都看作状语。但是,如果句首的时间处所等短语并不表示谓词行为发生的时空特征或伴随情况,而是指向具体或抽象的认知实体,这时应将其视为话题,如例7:
(例7)1984年9月1日,那是改变我一生的日子。
该例中句首的时间短语与例6的不同,并非做状语,而是指向的具体的认知实体,这一点依据小句中指向它的回指词“那”所承担的主语地位也可以得到印证。在本句中时间短语做话题,即有标记性话题。
本书讨论话题时所取的概念即上文所提的“有标记话题”,在表现形式上有明显标识,如语序、提顿词、停顿等。本书参照许余龙(1996)与石定栩(1998)的观点,将句首的时间、处所短语等加以分析后区别对待,这样的方法也避免了像某些学者将话题规定在句首,却因此把呼语、虚词性成分等都归于话题的尴尬。从形式上来看,本书研究中涉及的话题大多为名词性的成分,包括指示词、代词、名词词组,但是也有谓词成分作话题的情况,如动词词组或小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