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理论研究的问题意识
文化，是一个众所周知而又纷繁复杂的问题。就其根本属性而言，文化所体现的价值就是人本身。正因为如此，在人们通过改变世界而不断完善自身的过程中，文化越来越成为人们关注的问题，而且人们越改变世界，越能够创造物质生活条件，就越思考基于物质生活条件的文化问题，尤其是随着思考的深入以及生活的变迁，人们就更把自身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自由全面发展的追求作为文化理论研究的重要问题。当然，文化作为关乎人的生存发展的问题，其丰富的现实内涵、复杂的历史积淀和重大的社会影响，为人们敞开了多层次、多维度、多方面的研究思路和问题意识，构成了文化理论研究的重要依据，同时也是文化理论创新的重要基础。其中，从批判性视角进行切入和思考是研究文化问题的重要思路之一，批判性研究表达了人们进行文化理论研究的一种问题意识。当人们以反思的方式切入文化问题，尤其是当人的生存、社会的发展受到文化问题的强烈制约时，人们就更会对文化形成问题意识，进而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的分析和研究，呈现文化批判的论域。这种问题意识，实质上反映了马克思恩格斯改变世界所面对的重要问题，也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重要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的问题意识中，人们以批判性方式回应文化问题，关键在于文化本身作为一种精神性的社会构成要素，体现了人之存在的基本方式，是人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活动的基本内容。人们之所以形成文化批判的问题论域，源自人之存在的现实过程及其矛盾，特别是人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活动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所面临的重大变迁和困境，以及人们为了应对这些变迁和困境、为了追求未来新社会和美好新生活所作的不懈思考和探索。也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对于文化问题的思考和研究，不是实证性的描述，也不是思辨性的建构，而是批判性的分析，更是实践性的理解，即在唯物史观的科学指导下深入考察社会发展现实中的文化问题，把文化视为社会整体结构的基本要素之一，认清其实质，克服其困境，扬弃其内涵，实现其转折，促进其发展，展现出科学理论与批判精神相统一的理论品质，是内在于改变世界的实践中对文化问题的辩证理解，是对人的生存方式和精神发展的价值关切，是对人类解放的文化表达，从根本上确立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思想基础和发展方向。这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内涵和基本精神。在这一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是一种批判性研究的文化理论。批判性研究表达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重要问题意识。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深刻体现了科学性与批判性相统一的根本特征。
应对重大变迁和困境、追求美好社会和生活，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时代成为显著的矛盾和议题，引起人们对文化问题的深入关切和反思。对于马克思恩格斯来说，文化问题，实际上是现存世界的物质生产方式所制约的人们的精神生活过程，体现了资产阶级文明的发展，却又是以宗教、道德、哲学等为实质内容的意识形态对人的思想统治，是旧世界的意识形态对人实现自由全面发展所造成的文化障碍。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以新的方式切入文化问题，立足于人在现存世界中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活动，对以物质生活为基础的精神生活领域进行了批判性的研究。马克思主义创始人通过对人们的物质生产实践及现实生存状况的考察和剖析，特别是在对社会历史发展规律进行科学把握、对无产阶级生存困境进行深刻关切的基础上，表达了改变现存世界的批判逻辑，用马克思恩格斯的话来说就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不在于改良现存社会，而在于建立新社会”。批判和变革资本主义旧世界，发现和建立共产主义新世界，是马克思恩格斯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历史使命，展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精神和革命精神。
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唯物史观的研究，看清资产阶级旧社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文明发达时代，是生产力的巨大发展，甚至于文明的过度。这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对资产阶级文明时代的独特评判。更重要的是，正是这种“发展和过度”，给人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活动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变迁和困境，主要体现在无产阶级前所未有地在经济上受奴役、在政治上受压迫、在精神上受支配，再加上文明过度导致的生产瘟疫，更是给整个社会和无产阶级造成了毁灭性危机。面对这一时代的严峻态势，马克思恩格斯深刻地剖析了资产阶级社会生产方式的规律、政治国家的本质，同时在此基础上深入地剖析了资产阶级社会精神文化的状况，由此发现了旧世界充斥着各种陈腐的观念意识及其对无产阶级乃至于整个社会精神生活过程的意识形态统治。这是实现人类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思想文化障碍，是旧世界的基本文化状况和文化矛盾。从根本上说，要建立未来的共产主义新社会，构建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活动，就必须在经济层面上变革旧世界的物质生产方式，在政治层面上废除旧世界的政治国家制度，在文化层面上消灭旧世界的意识形态统治。经济革命、政治革命以及由此展开的文化批判，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的根本实现方式。这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批判性研究文化问题的实质和主题。对此，马克思恩格斯在唯物史观基础上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批判立场：既要同旧世界传统的生产方式决裂，也要同旧世界传统的思想观念决裂——对旧世界的物质生产状况和精神生活条件彻底地进行批判和变革，从中展现出以意识形态批判为核心内容的革命性的文化批判，展现出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研究的实质内容。在这一意义上说，文化批判是人们否定和超越既存的精神生活状况以及探索和重建全新的精神生活方式的重要方式，成为人实践性地改变世界的重要象征。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分析由此进入人们关切的研究视域，文化批判成为人们用以改变世界的重要武器。这就是本书“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研究”问题意识的直接理论源泉以及本书全部内容的根本理论依据。
本书以“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为书名，书名中就已经点出了本研究的理论主旨及其所要思考的一系列基本问题。总的来说，本书主要是探讨和展示马克思恩格斯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分析的思想观点，又要根据和运用马克思恩格斯这些思想观点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研究，从中提炼和概述关于文化理论的批判性研究的基本特点，了解和厘清文化以及文化批判在社会发展中的现实意义，从这一维度来展现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内容。马克思恩格斯对旧世界思想文化问题的分析之所以是一种批判性的研究，实质上是由“真正批判的世界观”即唯物史观的理论指导以及“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的实践导向所决定的，这也就决定了批判性研究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一种重要研究方式。因此，本书以马克思主义科学性与批判性相统一的特征为依据，以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的理论和实践主题为线索，以文化的发展和人类的解放及其内在关联为导向，从批判性研究切入文化问题，旨在展示马克思主义关于文化问题所特有的基本理论和观点。从总体上看，本书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研究是一项从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观点和立场出发来分析文化问题的研究，而且首要的是解读和展示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社会历史发展中的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分析的基本思想。因此，为了能够全面深入地阐释和展现马克思恩格斯在文化问题上的基本思想，就必须对与之密切相关的一系列基本问题进行较为详尽的论述，并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解答来展现“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框架和主要内容。
第一，“什么是文化?”这是对文化的本质内涵和特征进行探究和把握。既然谈到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那么首先就必须回答“什么是文化?”文化是长久以来人们不尽研讨而又尚无一致定论的概念，至今对文化的定义就有从不同学科、不同视角的数百种说法。这无疑是摆在本研究前的一大难题。如何回答“什么是文化”的问题，将直接关系到本研究全部内容的定位和理路。这是本研究首要的、基本的理论问题。既然本书是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研究，理所当然是要从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来把握文化概念的基本内涵。因此，本研究是基于马克思恩格斯对文化的理解和运用，基于唯物史观的文化意蕴，鉴于文化研究的关键要素，突出文化的精神特征，对文化的根本含义进行实践论的分析和界定。通过回答这一问题为本研究划定了概念边界并打开了深入研究的理论进路。
第二，“什么是文化理论的批判性研究?”这是对文化问题的实质内容和逻辑理路进行探究和把握。本研究并非实证性的文化学研究，回答“什么是文化”的问题不仅是为了进一步从批判性维度来分析文化问题，更是为了展现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科学理论及其批判精神。在把握文化的本质含义和特征的基础上，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以文化建设为实践导向，参考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的基本思路，结合关于“批判”意义的辩证理解，从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史观关于资产阶级社会的思想和意识问题的相关论述、观点中进行提炼和阐释，确立文化的批判性研究的基本方向和原则，展现马克思恩格斯对旧世界精神文化进行批判性分析的基本立场和观点，从文化层面上探究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中所蕴含的文化批判的现实逻辑。
这表明，本书不是进行文化学或文化批评意义上的一般性的理论研究，而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范畴内的文化研究，是为了探讨作为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重要内容之一的文化理论，展现出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研究的重要特征和意义。文化理论的批判性研究的根本依据就是马克思主义，也就是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文化批判研究的理论基础、基本立场，把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发展和人类解放的目标宗旨作为文化批判的根本目的和价值导向。对此，本研究认为，马克思恩格斯虽然没有直接使用“文化批判”一词，也没有专门构建关于文化以及文化批判的理论，但在许多方面直接或间接地对文化问题提出了批判性的思想观点，在许多文本中对此做出了明确论述，对资产阶级社会的思想、意识、观念以及人的精神生活过程做了大量分析和批判。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无疑是马克思恩格斯研究如何改变世界的根本问题的重要内容，是马克思恩格斯批判旧世界的重要体现，是唯物史观深刻关切社会历史发展和人的生存状况问题的重要维度。当然，提到文化理论研究，尤其是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即文化批判，并非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理论特色，而是在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后发挥了马克思批判精神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所擅长的。实际上，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革命性的科学理论，是对整个旧世界的全面批判，不仅批判旧世界的经济基础和政治国家，而且还批判旧世界的意识形态、精神文化。在这一意义上说，革命是在经济、政治、文化层面相统一意义上对旧世界的批判。因此，对于以改变世界为使命的马克思恩格斯来说，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不仅要科学地解释现存世界的精神文化问题，更要实践地解决现存世界的精神文化问题，这蕴含了一种实践论的文化批判的重要维度。严格来说，基于革命立场的文化批判是马克思主义变革旧世界的重要任务和内容，在对文化问题的研究上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革命精神。
根据马克思恩格斯的唯物史观，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就是对现存社会的文化问题进行反思和评判，是以实践方式来介入社会文化生活，由此构成了文化批判的内在机制，即人们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分析的一般过程。文化批判的内在机制从总体上回答了文化批判是什么、文化批判何以产生、谁在批判、批判什么、如何批判、批判有何意义等一系列基本问题。简言之，文化批判的内涵、主体、对象、方式、意义是文化批判内在机制的基本内容。倘若不对这些问题进行基本把握，那么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会易于泛泛而谈，文化理论研究也会流于形式。通过说明文化批判的内在机制，旨在展现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并由此推进对此前一系列问题的思考，也为本书研究后续的文化问题建立必要的理论前提。从总体上来说，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分析就是人对文化问题的反思和评判。其中，批判的主体是人，从历史起点来看，文化批判就是马克思主义创始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精神文化问题的批判性分析。从发展脉络来看，文化批判是马克思恩格斯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继承者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思考，以及西方社会与马克思主义有一定关联的思想家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从社会角色来看，文化批判是社会多元主体对文化问题的反思和评判。政治领袖、知识分子、人民大众共同构成了文化批判的主体。批判的客体是文化，文化是涵盖了众多具体形式的社会精神性存在。这些文化形式难以逐一而论，但从意识形态性质的角度来看，哲学、道德、宗教、文艺、教育是对人的社会精神生活乃至对经济社会发展具有广泛深刻影响的具体文化形式，是形塑和改造人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和行为取向的巨大精神力量，是批判性研究所要面对的主要文化要素。因此，马克思恩格斯对旧世界精神文化的批判可以分为哲学批判、道德批判、宗教批判等。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来看，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即文化批判，主要包括技术理性批判、大众文化批判、心理机制批判、生态主义批判、女权主义批判、日常生活批判等。从方法论意义上说，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研究的实现方式，一是基本方法，首先是辩证法，即对文化状况、文化要素的肯定的理解中包含对其否定的理解，用扬弃的态度看待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这种基于新唯物主义对文化“既肯定又否定”“既克服又保留”的辩证理解，已经在理论层面上蕴含了面向现实的批判逻辑并在对现存文化的“扬弃”中显出一种改变现存文化的革命取向——实践。实践是最重要的基本方法。二是具体路径，主要包括思想解放运动、思想政治教育、文化理论研究、社会移风易俗、大众媒介传播、文化体制改革等具体实现形式。
第三，“文化理论的批判性研究有什么意义?”这是对文化批判在人的生存方式以及社会发展中所具有的基本价值进行探究和把握。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根本立场来看，对旧世界精神文化状况的批判性分析是唯物史观研究现存社会的重要内容之一，对文化的批判是无产阶级变革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精神武器和重要任务。从一般意义上说，文化批判是人们积极地应对文化矛盾和影响社会进程的精神活动方式，有益于促进文化结构要素的革新发展，有益于人们树立正确对待文化问题的辩证思维。对于我国的文化建设，基于批判性研究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当代价值，总的来说，涵盖社会和个体层面，体现在对文化创新的内在推动、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发展、对西方文化的学习借鉴、对文化思潮的应对掌控、对文化自信的坚定树立、对文化生活的积极调适上。分而论之，在社会宏观意义上，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具有推动思想解放、建设先进文化、促进社会发展的价值。在个体微观意义上，则具有剔除陈腐观念、调适生存方式、构建美好生活的价值。
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研究，理所当然是对社会文化问题进行反思和评判，作为一种批判性的理论思维和研究方式，必须坚持正确的立场、原则和方向，才能对文化问题做出恰当的分析和评判。具体来说，其一，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不是一味地否定，而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坚持肯定性与否定性、批判性与建设性、破与立的辩证统一。从根本意义上说，批判是为了激浊扬清，扬善弃恶，革故鼎新，从而更好地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其二，坚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不可简单套用、滥用西方文化批判理论来观察和评判中国的思想文化状况，反对脱离实际的各种“左”和“右”的错误。其三，文化理论研究固然以文化作为核心范畴，但不能过分夸大文化的作用，反对唯心主义的“文化史观”和“文化决定论”，必须明确，社会发展的决定因素不是精神文化而是物质生产，同时又要通过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协调发展来推动整个社会的全面进步。其四，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是坚持肯定性与否定性、批判性与建设性、破与立的辩证统一，这实质上还蕴含了一个重要的文化意义——文化创新。在文化建设中，批判性研究的根本向度就是要树立创新意识，推动文化发展。在文化理论研究上，突破传统之桎梏，探索未来之进路。
对于上述文化问题的理论研究，目前国内尚未有整体性的分析和回答，大多只是针对其中个别问题进行探讨，或者选取一些社会文化问题进行分析和评判，或者是对文学艺术问题的思考和批评，还有更多的研究是对某些西方思想家、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西方流派的文化思想的介绍和解读，以至于当下一提文化批判就被贴上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标签，或直接联想到某些西方理论家(似乎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对文化问题进行批判性思考和分析)，这种情况在当下甚为常见。与此同时，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所体现的批判性研究，来自我们正在推进的文化建设以及我们正在面对的文化挑战。在全球化背景下，世界文化的交流交锋、多元文化的竞放竞争，对中国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要在这种文化大景观中坚定文化自信、推动文化发展，就必须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以批判性眼光来深入研究文化问题，以此展现出一种能够正确地继承传统文化、学习西方文化以及能够有效地应对文化思潮、调适文化生活、坚定文化自信的文化理论。这种文化理论，对研究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以及不断满足人民在精神文化上的美好生活需要有着积极意义。这一切有利于我们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的繁荣兴盛。上述所提，增强了本研究的问题意识，促动了本研究的学术志向，笔者希望通过这一研究为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创新发展贡献绵薄之力。为了达到这一目标，只有坚持马克思主义，对上述三个基本问题进行深入系统的分析和解答，才能更好地阐述和展现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基本内容及其当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