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

三、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

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生活匮乏的生存方式,实质上就是否定和压制了人所要实现的一种最根本的生存方式——自由。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指出:“在现代世界,每一个人都既是奴隶制的成员,同时又是共同体的成员。这种市民社会的奴隶制在表面上看来是最大的自由,因为这种奴隶制看上去似乎是尽善尽美的个人独立,这种个人把自己的异化的生命要素如财产、工业、宗教等的既不再受普遍纽带束缚也不再受人束缚的不可遏止的运动,当作自己的自由,但是,这样的运动实际上是个人的十足的屈从性和非人性。”[57]从近代西方文化演进的历史脉络来看,对人性的张扬、对理性的尊崇以及由此表达的对自由的追求,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广大无产阶级而言,并没有因为这些“批判的武器”所开创的现代社会和发达文明而获得自由的生存方式,反而陷入了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劳动异化、生活匮乏、自由丧失。无产阶级生存的现实困境,正是对资产阶级关于人性、理性、自由的文化和精神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可谓是人类历史上一个莫大的自由悖论。“各个人在资产阶级的统治下被设想得要比先前更自由些,因为他们的生活条件对他们来说是偶然的;事实上,他们当然更不自由,因为他们更加屈从于物的力量。”[58]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的重要立足点和切入点。

在马克思看来,工人从事的异化劳动实际上是一种自由丧失的生存困境。劳动本应是人改造世界的创造性活动,并以此为自身的自由发展创造物质生活条件。然而,异化劳动否定了人的创造性,同时也取消了人实现自由发展所需的物质生活条件。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异化劳动的批判中充分揭示了工人阶级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因此,工人只有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在,而在劳动中则感到不自在,他在不劳动时觉得舒畅,而在劳动时就觉得不舒畅。”[59]劳动的异化,致使工人形成了不自由的生存方式。

在机器生产的工业体系中,工人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愈加明显,工人在劳动中的不自由更甚以往。“由于推广机器和分工,无产者的劳动已经失去了任何独立的性质,因而对工人也失去了任何吸引力。工人变成了机器的单纯的附属品,要求他做的只是极其简单、极其单调和极容易学会的操作。”[60]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正是机器的不断改进和采用,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分工愈加细化。工人作为被机器所控制的附属品,机械式地进行重复简单劳动,实际上就是被物化为机器生产体系中的工具。人的劳动的创造性便丧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的劳动的奴役性,人被压制在极其狭隘的劳动空间和劳动过程,遭受着身体上、精神上的严重损害和扭曲。在工业发展条件下,工具化、机器化正是工人在劳动过程中的基本存在状态,也是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基本生存方式。[61]

此外,如果说,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生活匮乏的批判,主要是基于生产场所揭示工人阶级自由丧失的生存困境,那么,马克思对工人不自由状态的关切,还包括生产场所之外的生活空间。在马克思看来,工人阶级不仅在生产场所丧失了自由,即便逃离了不自由的生产场所,在日常的生活空间中也同样是不自由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生产资料越是大量集中,工人也就越要相应地聚集在同一个空间,因此,资本主义的积累越迅速,工人的居住状况就越悲惨。随着财富的增长而实行的城市‘改良’是通过下列方法进行的:拆除建筑低劣地区的房屋,建造供银行和百货商店等等用的高楼大厦,为交易往来和豪华马车而加宽街道,修建铁轨马车路等等;这种改良明目张胆地把贫民赶到越来越坏、越来越挤的角落里去。”[62]从空间意义上说,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资本积累的发展,不仅制造了自由丧失的生产空间,还制造了自由丧失的生活空间。在生产空间中,工人被集聚在资产阶级建造的机器体系,在生活空间中,工人则被集聚在资产阶级遗弃的城市角落。这将会形成了两大阶级在生存空间上“中心——边缘”的对立关系,资产阶级在城市中心享受着由资本所带来的自由,工人阶级则在城市边缘遭受着由资本所带来的束缚。[63]就此而言,工人的不自由是生产空间中的不自由与生活空间的不自由的结合。两大阶级生产空间甚至生活空间的两极分化,随着工业化的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就会不断制造出两极对立的阶级文化,主导性的资产阶级文化与受支配的无产阶级文化的对立,也由此激起无产阶级文化对资产阶级文化的抗争和批判。此后人们也由此拉开了现代性视域下批判资产阶级文化的历史序幕。不妨说,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文明中的生存方式,特别是在物质生活上,是一种全面丧失自由的生存方式。

对人的生存方式的关切,深刻地反映了资本主义文明在人的生存境况上所特有的内在矛盾:因为“发达”,所以“异化”,所以“匮乏”,所以“不自由”,所以破坏了无产阶级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求,破坏了无产阶级身体和精神的状态。“现代资产阶级文化就是这样一种文化,它的特征是充满了不安全状态和革命活动。在这种文化里,蓬勃发展的工人阶级运动一定会产生共产主义。”[64]这表明,只有彻底改变这种“发达”的资本主义文明,才能真正改变无产阶级生存方式的“异化”“匮乏”“不自由”。马克思恩格斯基于人的生存方式的文化关切,深入推进了对文化问题的批判性研究,展现出构建人的自由生存方式的发展目标和未来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