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

一、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45]人的生命存在是直接通过改造自然的劳动得以维系。劳动是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方式。在这一意义上说,人类历史实质上就是人不断通过劳动改造自然以维系生命存在的发展过程。随着改造自然的劳动水平的提高,人理应构建起能够充分满足生命需要、实现自由发展的新的生存方式。然而,在生产力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劳动水平的大大提高,对广大工人阶级而言,却没有因此构建自由的生存方式,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他们同生产力并同他们自身的存在还保持着的唯一联系,即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46]

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是指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工人阶级的劳动活动变成了受奴役、受支配、受剥削的生存困境。对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专门异化劳动做了大量分析和深刻批判,揭示了工人阶级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在马克思看来,在资产阶级私有财产主导下的生产过程中,工人劳动得越多,失去得越多,工人劳动的水平越高,所受奴役的程度越高,工人劳动的力量越大,异己的力量越大。工人的整个劳动过程即对象化实质上就是异化劳动的过程。“对对象的占有竟如此表现为异化,以致工人生产的对象越多,他能够占有的对象就越少,而且越受自己的产品即资本的统治。”[47]人的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成为马克思早期文化批判思想的基本立足点和切入点,对异化劳动的批判构成了马克思早期文化批判的重要内容,无疑也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的理论先声。

随着唯物史观的形成以及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深入,马克思恩格斯虽然不再使用异化的概念来分析工人的劳动状况,不再从异化的理论来批判工人的生存困境,但是在对资本主义劳动分工和机器生产的研究中科学地转换了对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的批判视域,在新的批判视域中再现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异化的批判精神,揭示出工人在劳动分工和机器生产中的“异化”的生存方式,强烈地表达了对资本主义的道德批判。

如前所述,从经济层面上看,资本主义就是以分工进行生产劳动的工业化社会,以分工为基础的工业化是资产阶级创造发达文明的物质基础。一方面,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的分工,致使工人被迫从事体力繁重的仅仅维持生存的物质生产劳动。这样一来,工人阶级不占有精神生产资料,也无法从事精神生产活动,从而也就无法在精神生活领域获得自由发展的条件。在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的分工状况下,工人既无法实现物质生活意义上的自由发展,也无法实现精神生活意义上的自由发展。这是马克思恩格斯表达文化批判的重要问题。另一方面,随着工业化的发展,资本主义工业生产过程中的分工愈加细化,工人更加固定在某一生产部门或某一生产环节。更严重的问题在于,工业化的发展,实质上就是机器的持续改进和广泛使用,使工业化生产体系演变为机器化生产体系。那是因为,在利润和竞争的驱使下,资本家只有不断实现机器化生产才能适应资本主义的生存逻辑。机器生产成为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增加劳动的生产力的首要办法是更细地分工,更全面地应用和经常地改进机器。内部实行分工的工人大军越庞大,应用机器的规模越广大,生产费用相对地就越迅速缩减,劳动就更有效率。因此,资本家之间就发生了全面竞争:他们竭力设法扩大分工和增加机器,并尽可能大规模地使用机器。”[48]在机器生产的条件下,工人的劳动分工愈加细化、固化、强化,表面上是工人在操作机器,实则是机器在支配工人、控制工人、奴役工人。如果说,机器生产成为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那么,在机器生产条件下的劳动异化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工人阶级生存方式的必然后果。在这一意义上说,工业化条件下的资本主义制度,就是一种最大限度地牺牲工人来最大限度地实现资本增殖的机器生产方式,资本的发展同时就是工人生存的破坏。“在资本主义制度内部,一切提高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方法都是靠牺牲工人个人来实现的;一切发展生产的手段都变成统治和剥削生产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成为局部的人,把工人贬低为机器的附属品,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并且随着科学作为独立的力量被并入劳动过程而使劳动过程的智力与工人相异化;这些手段使工人的劳动条件变得恶劣,使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屈服于最卑鄙的可恶的专制,把工人的生活时间变成劳动时间,并且把工人的妻子儿女都抛到资本的札格纳特车轮下。”[49]由此可见,在资本主义社会,所谓机器生产,是一种建立在科技发展基础上的变本加厉的异化劳动方式,是工人阶级劳动异化的“升级版”。[50]在此,资产阶级对人性的张扬、对理性的尊崇、对自由的追求,对无产阶级而言恰恰是一种文化的悖论、生存的困境。这种机器生产的劳动方式暴露出资产阶级文明的现实逻辑:因为“发达”,所以“矛盾”。在劳动方式上说,就是因为“发达”,所以“异化”。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社会不仅创造了发达的机器生产的劳动方式,同时也造就了极致的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工人阶级遭受劳动异化的生存方式同时也就意味着生活匮乏、自由丧失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