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无阶级社会的过渡性专政
如前所述,根据唯物史观,从社会整体结构来看,资产阶级以私有制为核心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为之服务的政治上层建筑。而且,由于资产阶级以私有制为核心的生产关系、经济基础,造成了经济危机、阶级矛盾以及无产阶级的生存困境等社会冲突。因而为了有效控制这些冲突,决定了资产阶级必然要建立起政治上层建筑,建立国家机器,对整个社会实行政治统治,特别是以暴力来镇压来自社会的反抗。同时,观念上层建筑与这种政治上层建筑一道成为统治的力量。因此,对于无产阶级而言,这种政治统治必然成为自身摆脱生存困境、实现自由发展、建设未来新世界的又一头“拦路虎”。
从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发展规律来看,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已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对这种生产关系进行革命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要对其政治上层建筑进行革命。这实质上就是无产阶级的政治革命,是一种革命性的政治批判,是要打碎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消除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从而使无产阶级从旧世界的政治统治中解放出来。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关于公社的问题上指出消灭资产阶级政治统治的重要意义:“公社在铲除了常备军和警察这两支旧政府手中的物质力量以后,便急切地着手摧毁作为压迫工具的精神力量,即‘僧侣势力’。方法是宣布教会与国家分离,并剥夺一切教会所占有的财产。教士们要重新过私人的清修隐遁的生活,像他们的先驱者即使徒们那样靠信徒的施舍过活。一切学校对人民免费开放,完全不受教会和国家的干涉。这样,不但人人都能受教育,而且科学也摆脱了阶级偏见和政府权力的桎梏。”[72]在此,马克思在批判政治统治的基础上提出要反对作为压迫工具的精神力量,表达了反对观念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态的文化批判。消除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为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扫清了政治上的障碍,同时也为消灭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扫清了政治上的障碍。不仅要使人摆脱政治国家的统治,也要使人摆脱精神文化的支配。可见,马克思主义革命性的政治批判,实质上体现了革命性的经济批判、政治批判、文化批判相统一的社会革命。对于这种社会革命,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开宗明义地指出:“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无产阶级,现今社会的最下层,如果不炸毁构成官方社会的整个上层,就不能抬起头来,挺起胸来。”[73]马克思主义的社会革命,消灭资产阶级政治统治的政治革命,最终是要实现这里所提到的绝大多数人的根本利益——全面解放和自由发展。马克思恩格斯政治批判的立场不乏文化批判的内涵。政治革命、政治批判是实现未来发展目标的文化进路的重要条件,其根本任务就是要消灭一切阶级,从而使人类走向无阶级社会。无阶级社会实质上就是取消了任何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统治,消灭了任何形式的阶级统治,也就是消灭了历史上对人们实行的各种政治压迫和暴力镇压,这是建立未来新世界的重要内容和现实基础。
当然,在特定的历史起点和历史阶段上,特别是在刚夺取了资产阶级政权的时期,无产阶级必须成为统治阶级实行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恩格斯对旧世界的政治批判在根本意义上就是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政治统治的革命行动,夺取资产阶级的政权,使无产阶级从被统治阶级转变为统治阶级。马克思恩格斯对此明确指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争得民主。”[74]当无产阶级上升为统治阶级,就可以通过自己掌握的政权,对剥夺者进行剥夺,为消灭资产阶级私有制的经济革命提供政治支持,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新政权的保护下为发展生产力开辟新的历史空间。“无产阶级将利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地夺取资产阶级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75]这就是无产阶级在资产阶级时代所担负的政治任务和历史使命。无产阶级也只有完成这一政治任务以及由此推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才能最终实现无产阶级以及全人类的解放。
按照马克思恩格斯政治革命的根本立场,无产阶级革命的第一步是成为统治阶级(这一步的政治意义在于无产阶级利用自己的统治来改造和消灭资产阶级,同时这种统治也是防范资产阶级和一切反动分子破坏新世界的现实需要)。对于无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在马克思看来,即便是无产阶级建立新的政治国家,即便无产阶级专政是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强制性改造的政治保障,无疑是为实现人类解放和自由开启了未来进路,但国家的存在仍然意味着阶级统治,因此不应该出现在人类历史的未来而至多是一种人类历史的过渡,最终消解阶级统治,建立无阶级社会。马克思在《巴枯宁〈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一书摘要》中指出:“无产阶级不再在一个个场合同经济特权阶级作斗争,它的力量和组织使它足以在同这些阶级作斗争时采取普遍的强制手段;但是,它只能运用经济手段来消除它作为雇佣工人的特性,因而消除它作为阶级的特性;随着它获得彻底胜利,它的统治也就结束了,因为它的阶级性质已经消失了。”[76]在此可见,无产阶级的经济革命和政治革命——社会革命,将会推动阶级以及阶级社会走向其否定意义上的未来,即产生非阶级以及由非阶级所构成的新社会。
无产阶级革命的第二步就是消灭统治阶级,亦即消灭作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从而最终消灭一切阶级。对于这一批判立场,马克思在致约·魏德迈的信中做过一番深刻的阐述:“我所加上的新内容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77]在这里,马克思首先揭示了阶级产生的物质根源,其次说明了无产阶级革命后所必需建立的政治形式,最后指明了无产阶级政治形式的最终结果。至此,可以发现,尽管马克思恩格斯的政治批判与经济批判一样,都是力求通过革命实践的方式来变革旧世界的既存秩序,但是政治批判比经济批判更为特别,那就是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的现实逻辑,在经济批判中可以直接将其具体化为“在批判旧经济中发展新经济”的实践逻辑,但政治批判截然不同,也就是不可将其直接具体化为“在批判旧政治中发现新政治”,对于唯物史观的科学意义和社会革命的历史意义而言,政治批判应该将其直接具体化为“在批判政治中消灭政治”,也就是马克思恩格斯对旧世界的政治批判的最高意义,不在于重建政治,而在于取消政治。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国家并不是从来就有的。曾经有过不需要国家、而且根本不知国家和国家权力为何物的社会。在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而必然使社会分裂为阶级时,国家就由于这种分裂而成为必要了。现在我们正在以迅速的步伐走向这样的生产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上,这些阶级的存在不仅不再必要,而且成了生产的真正障碍。阶级不可避免地要消失,正如它们从前不可避免地产生一样。随着阶级的消失,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78]在这一意义上,无产阶级的专政只是过渡性的政治统治,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批判根本就不是政治的意义,恰恰是否定和超越了政治的意义——既不是政治批判,也不是政治革命,究其根本是社会革命,是通过变革构成政治的阶级基础的社会物质根源来消灭阶级、国家、政治,使人类历史从阶级性的政治社会走向无阶级的自由社会。对于马克思恩格斯来说,无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取代了资产阶级政治统治的无产阶级专政,实质上是一种过渡性专政。无产阶级的过渡性专政,是在向无阶级社会的过渡中所采取的政治形式,体现了人类不断走向共产主义历程中的特殊阶段。从实现共产主义的最高目标上说,这种专政是为了消灭专政,政治统治是为了消灭政治统治,无产阶级成为统治阶级是为了消灭统治阶级,从而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基础上,构建起实现每个人自由发展的真正的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