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思与医学之悟
我的第一个故事,发生在201 9年圣诞平安夜那天。说到平安夜,大家会想到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吃大餐,还有收到朋友们的圣诞礼物,似乎一切都应该是祥和美好的。
我收到的平安夜礼物是什么?是一早的急救呼叫!这天早上,我们正跟随主治医师查房,护士突然大叫:“医生,某床患者倒在地上昏过去了,快过来!”我们赶紧奔过去,患者没有意识、呼之不应,未触及颈动脉搏动,得赶紧抢救。即刻开始持续心脏按压,抢救车、除颤仪也马上到位。很快,患者醒了,意识、呼吸、血压、心率逐渐恢复,心电监护仪上也没有见到异常心电图形。幸好,这个患者只是发生了迷走神经反射。
抢救患者的成功转归,是我平安夜收到的最舒心礼物。
但是,在医生的职业生涯中失败和沮丧也是常事,我的第二个故事就是这样。
那是发生在我的一个值班夜。一位老年男性患者,肿瘤晚期、慢性阻塞性肺气肿、慢性肾功能不全。深夜时分,我还在办公室看书,护士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某床患者心电监护显示血压下降。我急忙奔去床旁,患者已意识不清,呼吸微弱,血压过低已测量不出。我和护士赶紧采取升压药、面罩吸氧等抢救措施,血气分析已是严重酸中毒。我焦急地打电话向总值班求援。由于患者家属先前已经签署过“拒绝一切有创操作”的知情同意书,总值班和我继续给予患者无创辅助通气,多巴胺静脉滴注升压,碳酸氢钠纠正酸中毒等抢救措施。在抢救的过程中,我一直努力地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一定会有希望。尽管我们积极抢救,但最终依然没能挽回他的生命,宣告了临床死亡。
当护士整理完急救车,总值班也离去,我坐在办公桌前填写着抢救记录、死亡记录和死亡证明时,脑海里却依然是刚刚急救的画面,家属伤心欲绝的画面也不时闪现。我反复问自己,如何做才能更好,才能让结果不同?虽然与患者素未谋面,但我的内心也很难过,我好想对家属说:“很抱歉,但是我们尽力了!”
第二天早上,病房例行医护大交班。对大家来说,这是新的一天开始;对我而言,却仿佛是漫长昨天的延续。当我和实习医生谈起此事时,他们也回忆着说,第一次对临终患者进行急救时心里充满了恐惧、惊慌和不知所措。
莎士比亚有句名言:“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但是对于临终患者,我仍旧没有办法在“To die or not to die”面前为患者选择后者。尽管我们付出了100%的努力,但是在死神面前却依旧无力。这就是我感到无奈和伤心的地方。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也一直都在思索,面对这样的患者我还能做些什么,今后面对类似患者我能不能做到更好。我多希望有一天,我可以竭尽所能地治疗患者,可以不必无奈地面对患者、面对死亡。
有一部很有名的日本医疗电视剧《回首又见他》,讲述的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但最终罹患晚期肺癌,因多脏器衰竭、抢救无效死亡。他的主任默默站在病房外,沮丧、无力地靠在墙上。主刀医生也是抢救医生,即便施展了高超手术技艺,依然无法挽救同事的生命,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胸牌直至流血,让我们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与愤怒。英国著名杂志《英国医学杂志》(British Medical J ournal)发表过一篇文章,有接近1/3的医生面对患者死亡时产生过强烈的情感冲击。当我第一次遇到患者死亡的时候,内心也出现过强烈的失落和迷茫,我们无法通过自己掌握的医学知识来改变患者死亡的事实,那我们所掌握的医学知识价值何在。
通过不断的学习和临床实践工作,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医生再怎么发奋图强,依然无法摆脱一个很确定的结局,那就是永远也无法战胜死神,生命的最后一刻必定是衰老和死亡。当我们见识到各种各样的死亡,同时更应该理性去总结,在学会接纳死亡的过程中,渐渐懂得该如何生活,把生死看成自己职业生涯的一部分。也在领悟的过程中更好地去热爱自己的职业,希望每一个生命都能够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王 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