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早韭
春初早韭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是南北朝周颙的名言。春初早韭,道出周颙知味,后世也有同好,最著名的是诗圣杜甫:“夜雨剪春韭。”在夜雨里去剪春韭,如同梁实秋《雅舍小品》中说有一旗人,在不怎么暖的屋子里,冲进外面的冰天雪地,就为寻吃一小碗温桲拌梨丝,梁先生此文名为“馋”。
李渔《闲情偶寄》:“菜能秽人齿颊及肠胃者,葱、蒜、韭是也。”说明他对韭菜没什么好感,但是,“韭则禁其终而不禁其始,芽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之未变也”。李渔是知味者,也是个馋人。早韭我又不是没吃过,还清香?是馋出来的香吧!
清朝李斗把早韭称为“小八珍”(《扬州画舫录》),可见早韭在清人心目中的地位。
南宋梁克家的《淳熙三山志》,实乃福州地方志:“立春 罗源林迥诗:青韭供盘饼面圆。”罗源是福州一地名,林迥此人史无记载。这大概是古代福州的春卷,饼卷青韭,吃口特香。立春春始,青韭韭早。
袁枚《随园食单》记录过一道名品:“韭合 韭菜切末拌肉,加作料,面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内加酥更妙。”韭合即韭菜盒子,是一种内馅主料为韭菜的面饼,比之韭菜春卷要厚实,吃起来非但香,而且爽!
说起韭饼,其远久已,南宋吴自牧《梦粱录》记录有“羊脂韭饼”;周密《武林旧事》:“元夕 节食所尚,则韭饼。”元夕即元宵节,此时的韭,早韭。
说起韭菜,更其远矣,郑玄《周礼注》:“七菹:韭、菁、茆、葵、芹、菭、笋。”韭排第一,菹是腌菜。苏辙是苏轼的弟弟,与哥哥父亲俱列唐宋八大家,晚年所著《龙川略志》:“韭、葱、葵、芥得雨坌出,可菹可芼,萧然无所复事矣。”可菹可芼,韭菜可腌食可做羹,其淡泊宁静的心志,寥寥缓言,传颂至今!
周颙说的是“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比他更早更出名的张衡,却在《南都赋》曰:“春卵夏笋,秋韭冬菁。”张衡虽是天文学家,更为文学大家,《南都赋》是他对家乡南阳的赞颂之作。他怀念家乡的秋韭!
韭菜不是仅有早韭,《本草纲目》:“〔颂曰〕案许慎《说文》:韭字象叶出地上形。一种而久生,故谓之韭。一岁三四割,其根不伤,至冬壅培之,先春复生,信乎久生者也。”颂指北宋宰相、药学家苏颂。壅培是施肥培土。
“一岁三四割”,春天也割,夏天也割,秋天也割,不要伤了它的根即可。“至冬壅培之”,到冬天要施肥培土,也意味着冬天要吃到韭菜,难!
《世说新语》记录多条石崇和王恺斗富的故事,其中一条就关于冬韭:“石崇为客作豆粥,咄嗟便办。恒冬天得韭蓱虀。”石崇请客人吃豆粥,很快(咄嗟)能做成;常常(恒)在冬天也有韭和浮萍切细制成的菜(细切菜曰“虀”,通“齑”)。王恺纳闷啊,豆最难煮烂,这石崇立马能做成;韭菜浮萍做的齑菜,照理说夏天才能享用,他怎么办到的呢?
王恺为此“扼腕”,于是买通石崇内部人员,终于探得秘密(豆粥不表):“韭蓱虀是捣韭根,杂以麦苗尔。”捣韭根(前文《本草纲目》提到“其根不伤,至冬壅培之”)杂以麦苗(麦苗似浮萍),看上去就是“韭蓱虀”!
在美食上斗富的,往往是不知味者。真正的知味者或者说嗜味者,是如何之人呢?
北宋大臣陶穀《清异录》记载:“杜颐食不可无韭,人恶其啖,候其仆市还,潜取弃之。”杜颐已经到了“无韭不食”的境界,境界是高,可臭味也高啊!
有人(很可能是同事或邻居)厌恶他天天吃韭菜,就等候他仆人买菜回来(市还),悄悄(潜)给扔了。杜颐一看韭菜没了,怒骂曰:“奴狗!奴狗!安得去此一束金也?”
韭菜,一束金!
北魏名臣李崇亦嗜韭菜,常食“二束”:韭茹、韭菹。茹是菜之意,菹是腌之意,即炒韭菜和腌韭菜。杜颐是真嗜,李崇则是“吝嗜”,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记载:“崇为尚书令,仪同三司,亦富倾天下,僮仆千人。而性多俭吝,恶衣粗食,食常无肉,止有韭茹、韭菹。”
李崇有个食客叫李元祐,对别人说:“李令公一食十八种。”令公是北魏对尚书令的尊称。李崇俭吝,广为传之,人们既惊讶又好奇,李崇竟然一顿吃十八种菜?元祐曰:
“二韭一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