菰菜莼羹

菰菜莼羹

古代能入正史的吃食不多,菰菜莼羹比较幸运,沾着松江鲈鱼的光,或曰沾着张翰的光,一起入史,《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

千年过去,人已飘零,菰菜莼羹,依然幸运,还存活着。如今的菰菜莼羹,是否味如千年前,不得而知。所知的,菜依然是菜,而人事已非。

菰菜即是茭白,《本草纲目》:“〔颂曰〕春末生白茅如笋,即菰菜也,又谓之茭白,生熟皆可啖,甜美。其中心如小儿臂者,名菰手。作菰首者,非矣。《尔雅》云:‘出隧,蘧蔬。’(郑玄)注云:生菰草中,状似土菌,江东人啖之,甜滑。即此也。故南方人至今谓菌为菰,亦缘此义。”颂指苏颂,北宋宰相、药学家。

“南方人至今谓菌为菰”(参见本书《鸡腿蘑菇》)。

茭白莼菜皆是水生蔬菜,出水即食,方能品出其味。张岱是大食家,其名著《西湖梦寻》“法相寺”条:“僧厨香洁,斋供精良。寺前茭白笋,其嫩如玉,其香如兰,入口甘芳,天下无比。”可以想见,刚出水的茭白,如刚出浴的娇女,嫩如玉、香如兰!别说入口,看看都润心。

古代既有莼羹,也有菰羹,《墨客挥犀》记载有个叫朱绪的不孝子,“母病积年,忽思菰羹。绪妻到市买菰为羹,欲奉母”。朱绪说:“病后安能食?”尝了味道后,竟然把菰羹全部吃完。菰羹是茭白切碎了做的羹?非也。茭白的种子叫菰米,在上古的时候,当粮食吃。

《本草纲目》:“菰米【释名】茭米、雕胡。〔时珍曰〕菰本作苽,茭草也。《尔雅》:‘啮,雕蓬。’孙炎注云:雕蓬即茭米。古人以为五饭之一者。【集解】〔颂曰〕菰生水中,叶如蒲苇。其苗有茎梗者,谓之菰蒋草。至秋结实,乃雕胡米也。古人以为美馔。今饥岁,人犹采以当粮。”

郑玄《周礼注》:“六谷:稌、黍、稷、粱、麦、苽。”苽即菰米、雕胡米。

雕胡米,古人以为美馔。东晋葛洪《西京杂记》:“太液池边皆是雕胡、紫萚、绿节之类。菰之有米者,长安人谓之雕胡。”并记载:“会稽人顾翱,少失父,事母至孝。母好食雕胡饭,常帅子女躬自采撷。”会稽即现在的绍兴。

李时珍不愧为大食家,一笔绘出菰米之美:“其米甚白而滑腻,作饭香脆。”说句实在话,未看这两百多本笔记前,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茭白饭”。

但是我吃过刚采摘的莼菜羹,那种滑润香甘之味,至今萦绕在心头。莼菜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丝莼。《本草纲目》:“〔保昇曰〕莼叶似凫葵,浮在水上。三月至八月,茎细如钗股,黄赤色,短长随水深浅,名为丝莼,味甜体软。”保昇指韩保昇,五代后蜀药学家。

韩保昇也真是的,居然描绘丝莼“味甜体软”,恕我思绪缥缈,又想到刚出浴的娇女了!李渔曰:“陆之蕈,水之莼,皆清虚妙物也。”清虚妙物如清虚妙人,清虚妙人出浴,飘逸纯清,兰气扑鼻。

莼的别名叫茆,莼菜和菰菜一样,均乃上食。《诗经·鲁颂·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茆即莼也。《周礼·天官·醢人》有“茆菹”,郑玄《周礼注》:“七菹:韭、菁、茆、葵、芹、菭、笋。”菹是腌菜,但莼之美,美在新鲜,美在出水的一刹那!

晋朝的张翰为何思莼菜?因为莼菜在江南。杜甫《赠别贺兰铦》:“我恋岷下芋,君思千里莼。”我想贺兰铦当是江南人。岷是四川岷山,杜甫留恋岷山下的芋,贺兰铦思念家乡(江南离四川千里)的莼。

“千里莼”三字,是有来历的。《世说新语》:“陆机诣王武子(王济),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机是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当时的西晋都城乃洛阳。王济指着羊酪问陆机,你们江南有什么抵得上这个?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我千里家乡的莼羹,无需放盐豉,都是天下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