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尾膏美

牛尾膏美

2003年全国爆发SARS(非典)疫情,这是一种致命的病疫,最初发生在广东。广东人好食野味,研究人员最终把矛头指向果子狸。于是乎,果子狸尽灭,广东人禁口(毕竟命重要)。据说十年后,果子狸的“冤情”得以平反。

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上海人,我都不知道果子狸是什么。果子狸是野生动物,深藏山里。上海只有一座百米高的佘山,连只兔子都没有。

之后才知道,果子狸是一种非常珍美的野味。南宋范成大说:“狸之类不一。”(《桂海虞衡志》)果子狸只是其一。那究竟有些什么狸?问李时珍即可:“狸有数种,猫狸、虎狸、九节狸、香狸、牛尾狸、海狸。”(《本草纲目》)

没果子狸啊!且慢,先说说这几种狸哪种不能吃。李时珍说:“如猫而圆头大尾者为猫狸,善窃鸡鸭,其气臭,肉不可食。似虎狸而尾有黑白钱文相间者,九节狸,皮可供裘领。”除了猫狸和九节狸,虎狸、香狸、牛尾狸、海狸均可食。

味道如何?《本草纲目》:“虎狸,善食虫鼠果实,其肉不臭,可食。”肉不臭,应该也不香。海狸因生长在世界上寒冷偏僻地,古人少见。我看过一部美国阿拉斯加的纪录片,当地猎人拎着一只刚打到的海狸,对着镜头说:“这肉很鲜美。”

香狸在明清笔记中倒是有记录,明朝张岱《陶庵梦忆》:“越中清馋,无过余者,喜啖方物。……诸暨则香狸、樱桃、虎栗。”张岱是大食家,非等闲之食,不会记录在他的笔记里。

《本草纲目》对香狸的记录颇为详细:“灵猫【集解】〔时珍曰〕刘郁《西使记》云:黑契丹出香狸,文似土豹,其肉可食,粪溺皆香如麝气。”北宋的时候,香狸甚至生吃:“〔颂曰〕香狸出南方,人以作脍生,如北地狐生法,其气甚香,微有麝气。”颂指苏颂,北宋宰相、药学家。

但是,张岱、李时珍和苏颂都没有说出香狸其味。清朝屈大均《广东新语》:“雷州产香狸,所触草木生香,脐可代麝,《本草》称灵猫,亦名果狸。其食惟美果,故肉香脆而甘,秋冬百果皆熟,肉尤肥。”

香脆而甘、肉尤肥,是对美味的描写。屈大均作诗颂曰:“果香生骨肉,花味入膏脂。”吃美果,故曰“果狸”。但“果狸”当中少个“子”字,屈大均又曰:“香狸外有玉面狸,白面红爪牛尾,亦食果。”

玉面狸才是真正的果子狸,又名牛尾狸。李时珍曰:“南方有白面而尾似牛者,为牛尾狸,亦曰玉面狸。专上树木食百果,冬月极肥,人多糟为珍品,大能醒酒。”我看到的最早记录,是唐朝大食家段成式的《酉阳杂俎》:“洪州有牛尾狸,肉甚美。”

周密《武林旧事》里,记载了南宋的高级酒楼,“酒器悉用银,以竞华侈。每处各有私名妓数十辈,皆时妆服,巧笑争妍”,豪华气派;“卖玉面狸、鹿肉、糟决明(鲍鱼)、糟蟹……”馔品高级,首道美味乃玉面狸。

陆游是大诗人,亦是大食家,中国商业出版社《中国烹饪古籍丛刊》1989年出了本《陆游饮食诗选注》,其《醉中歌》中有一句“牛尾膏美如凝酥”,不过注者水平略欠,居然注:“牛尾膏,牛尾切碎煮烂后做成冻。”这下可好,一注诗意如白水。

清朝钮琇甚至把玉面狸称为“味之圣者”,《觚剩》“味圣”条:“玉面狸以果为粮,至秋乃肥,面裹蒸食,脂凝无渗。”脂凝无渗和膏美如凝酥,脂膏相符(参见本书《脂膏皆油》),凝美酥润。

脂凝无渗,入口味珍。以果为粮,叫着叫着,就把玉面狸叫成了果子狸。清朝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了“满汉席”,大概一百多道南北极馔,其一乃“梨片伴蒸果子狸”。“满汉席”是盐商请乾隆吃的盛席,不上果子狸,是对皇帝不忠啊!

袁枚《随园食单》:“果子狸,鲜者难得。其腌干者,用蜜酒酿蒸熟,快刀切片上桌。先用米泔水泡一日,去尽盐秽。较火腿觉嫩而肥。”

哎!可怜袁才子,“牛尾膏”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