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屋子
瓦屋子是什么东西?唐朝刘恂在其名著《岭表录异》里有过描述:“瓦屋子,盖蚌蛤之类也。南中旧呼为蚶子。顷因卢钧尚书作镇,遂改为瓦屋子。以其壳上有棱如瓦垄,故名焉。”
古人起个食物的名字,都这么形象而生动。原来瓦屋子就是蚶子,也即毛蚶。
上海人一听到毛蚶,鸡皮疙瘩会竖起,连同皮上的汗毛。做啥?害怕啊!整整三十年过去了,1988年上海市甲肝大流行,三十万人患病,医院爆满,街巷为之一空。那时的上海人洗澡还是到混堂,混堂混堂,在大池里混勒一道洗才叫混堂。那时啥人敢混!也没啥好混,市政府采取措施,其一就是混堂的大池,水一律抽干;只有莲蓬头好冲冲身体。
人与人之间保持着从未有过的距离,人看人第一是看脸,脸色黄过头的(大家都是黄种人,但肝炎的黄是一种惨淡的蜡黄),快速离开。从未有过的公筷,终于有人用了。一年后,公筷消失,大家继续保持过往的人与人之间的亲近!
那次甲肝大流行,罪魁祸首就是不洁的毛蚶。至于如何不洁,那是另话。其实毛蚶是一种很古老的美食,郭璞《尔雅》注:“魁陆即今之蚶也。状如小蛤而圆厚。”三国东吴的沈莹在其《临海异物志》云:“蚶,侧径四寸,背似瓦垄。”李时珍加了一句:“肉味极佳!”
上海人又不是傻子,肉味不佳,何以倾城而食?瓦屋子要如何烹饪,才肉味极佳呢?其实古法中关于蚶的烹饪,其法极多,南宋的吴自牧就曾回忆过毛蚶:“生蚶子、煠肚燥子蚶、枨醋蚶、五辣醋蚶子、蚶子明芽肚、蚶子脍、酒烧蚶子、蚶子辣羹。”(《梦粱录》)第一条即是“生蚶子”,这“生”字何解?生的蚶子,不要说吃,撬都撬不开!
《随园食单》:“有略煮即不嫩者,鲜鱼、蚶蛤之类是也。”又说蚶之吃法:“但宜速起,迟则肉枯。”袁枚认为煮毛蚶要快,否则味道会干枯而失去其嫩。同一朝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云:“蚶从甘,不用调和,自然甜美,愈大愈嫩。”
嫩,是蚶之魂!袁枚虽为一代大美食家,但在蚶之烹饪上,其一“煮”字,即输于1988年的上海家庭主妇们。蚶要嫩,其法为“烫”。我姆妈虽不识半字,但于蚶之烹饪,却有其天然之才。
一大脸盆毛蚶,先用毛刷洗一洗,冷水冲一冲,再用两大热水瓶,用开水浇一浇,满过蚶,约一分钟后去水。搪瓷脸盆上桌,一家人团围,剥一只,吃一只。剥亦有道,用5分铅角子,在毛蚶后凹处一撬,瓦屋开门,蚶肉滴血(故亦有称之“血蚶”),此时蘸点调有生姜末、微糖的米醋,手捏进嘴,那种嫩鲜的口感,浓溢四射,几乎可以散到全身的毛孔,最后到魂灵头!
蚶的血,似血而非血,毛蚶滴血,其肉才嫩、才丰满!清朝梁章钜《浪迹续谈》:“瓯江多蚶,入秋即登市。味与吾闽相仿,而质较小,故肉与血皆不能丰满。浙蚶以奉化所产为最佳!”
“丰满”两字,道出梁章钜是蚶之知音。嫩而不丰满,味何以堪最!我时常能想起我父亲吃只毛蚶,就口白酒,闭目摇头、脸色微醺、身似如醉的满足感。唐朝刘恂不愧是大食家:“壳中有肉,紫色而满腹,广人尤重之。多烧以荐酒。”(《岭表录异》)广人重之,沪人又何不重之?只是1988年的毛蚶,进错了产地而已。古人食之,已两千多年了吧,也没见史有记载出现过大面积的疫病!
毛蚶从来都是“生”食,烫而“生”食,嫩而“生”食,剥壳“生”食。但古代也有比较另类的人。
清朝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山东张小海太守食鲜蚶,连壳嚼之,几损其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