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乃正味

饭乃正味

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至于饭,一日不可无,一生吃不厌。盖八珍乃奇味,饭乃正味也。”真是至理名言。

同朝沈作喆却是有感而发:“今年寓居贫甚,久雨遂至绝粮。晨兴饥甚,念得饭足矣,不愿求鱼肉也。典衣得米,炊熟一餐,不杂他物谷实,甘香甚美,八珍何以过?欣然自笑。盖予年六十有九,始知饭之正味。”(《寓简》)

饥饿的人,首先想到的必定是饭,而非菜。

袁枚《随园食单》:“饭之甘,在百味之上,知味者,遇好饭不必用菜。”不必用菜,所言亦过。我又不是没吃过“白饭”!私下以为,还是改为“遇好饭不用菜多”更合情理。

我曾经吃过一碗极品饭。三十年前在初中同班挚友家,他神秘地告诉我,过会儿吃老家的贡米,此米历朝历代只进贡,今年丰收,他大姐上交组织定粮后,自留五斤。我来,他姆妈特意煮了一锅。上菜,菜只一碗青菜,色糯而润;上饭,饭是半斤玉饭,晶莹剔透。一入口,就收不住口了。菜是吃的,但舍不得多搛。为何?嘴只有一张啊,半斤饭瞬间罄尽!

这种饭用袁枚的话说是“颗粒分明,入口软糯”。

古人用词,意简明了,往往一字,让人明白。就说“饭”吧,是饭,也不是饭。李渔《闲情偶寄》:“南人饭米,北人饭面。”意思简,至少古今人都看得懂。

清朝姚元之《竹叶亭杂记》:“纪文达公平生不谷食,面或尚一食之,米则未也。饭时只肉一盘,熬茶一壶耳。”饭时只肉一盘,大家也能懂。故“吃饭”不可理解为仅吃饭,我经常接到同学电话:“明天请你吃饭。”第二天,一口饭都没吃,吃的全是菜。

南宋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宿岁 《荆楚岁时记》云:‘岁暮,家家具肴馔为宿岁之储,以迎新年,相聚酣饮。’闽俗亦然。又于除夕留宿岁饭,谓之隔年饭,为节假内之备。”《荆楚岁时记》是南北朝宗懔所著,梁克家说的“岁饭”即宗懔说的“肴馔”。

苏轼《东坡志林》记载的两个措大,吃饭是真吃,境界也是真高!一云:“我平生不足惟饭与睡耳,他日得志,当饱吃饭了便睡,睡了又吃饭。”一云:“我则异于是,当吃了又吃,何暇(哪有空)复睡耶!”苏轼感叹:“措大得吃饭三昧也。”昧是奥妙、诀窍的意思。

措大得吃饭三昧,僧人晓吃饭三思:“僧持戒者,每食先淡吃三口,第一知饭之正味,第二思衣食之从来,第三思农夫之艰苦。”(清朝褚人获《坚瓠集》)第四口呢,就吃点菜了。褚人获继续写道:“余友周永洲先生为余子侄辈蒙师,亦每食先淡吃三口,第一碗饭必素食,添饭则用荤。”

明朝陆荣《菽园杂记》记载:“江西民俗勤俭,每事各有节制之法,然亦各有一名。如吃饭,先一碗不许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斋打底’。”

先吃三口白饭或先吃一碗白饭,可以认为是一种仪式、风俗,也可以认为是一种素养,更可以认为是一种知味。饭乃正味!天天在饭店里喝得酩酊大醉的官员,能知饭乃正味吗?自身能正吗?

《南齐书·傅琰传》:“临淮刘玄明亦有吏能,为山阴令,大著名绩。琰子翙问之,玄明曰:‘我临去当告卿。’将别,谓之曰:‘作县唯日食一升饭,而莫饮酒。’”大著名绩是政绩卓著、名声很大的意思,傅琰子傅翙请教后得之:做好官的要诀是每日一升饭,莫饮酒。

一升饭有几粒米,大概没人数过。明朝谈迁《枣林杂俎》记载过一个故事,“弋阳汪少宰伟尝赴中官席,饭仅半瓯(小碗),香滑而膏,异于常产。”汪伟曾经赴一宦官的宴席,明朝宦官势力很大,给客人吃的饭量却很少,但“香滑而膏”。这四字形容得,让我真想穿越到明朝去吃上一筷子。谈迁接着的描述,非但不可思议,简直亘古未有:

“问所出,则蜀中岁进,其米生于鹧鸪尾上,每尾止取二粒,放去,来时仍可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