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粟之谷
粱粟之谷
《史记·伯夷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宗周的意思是天下已改朝换代为周朝,伯夷、叔齐有骨气,不食周粟(周朝的粟)。薇是大巢菜,野生植物。人不食谷,最后“及饿且死”。孔子在《论语》里称赞他俩是“求仁而得仁”!
《三字经》:“稻粱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压根没提到粟。我曾经纳闷很久,这周朝的粟哪去了呢?直到费时一个月校对《本草纲目》中“吃”的部分,才解开了我心中的结。其实李时珍一开始也很纳闷:“考之《周礼》,九谷、六谷之名,有粱无粟可知矣。”
有粱无粟啊!《周礼·天官·大宰》:“一日三农,生九谷。”郑玄注九谷:“黍、稷、稻、粱、苽、麻、大豆、小豆、小麦。”《周礼·天官·膳夫》:“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郑玄注六谷:“稌、黍、稷、粱、麦、苽。”
李时珍不甘心。读典细研,走田行野,询农问夫,终于弄明白了:“粱即粟也。自汉以后,始以大而毛长者为粱,细而毛短者为粟。今则通呼为粟,而粱之名反隐矣。”也就是说,汉朝以后,通常称呼为粟,粱之名反而被隐而不提。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粱”条,则大提特提:“〔弘景曰〕凡云粱米,皆是粟类。黄粱出青、冀州。白粱处处有之。青粱江东少有。”弘景指陶弘景,南北朝著名的医药家,他早就指出“粱米,皆是粟类”,并提到黄粱、白粱、青粱。
“〔恭曰〕粱虽粟类,细论则别。”恭指苏恭,本名苏敬,唐代药学家。他也指出“粱虽粟类”,并说:“黄粱食之香美,胜于诸粱。青粱夏月食之,极为清凉。”
“〔颂曰〕粱者,粟类也。粟虽粒细而功用则无别也。今汴、洛、河、陕间多种白粱,而青、黄稀有,因其损地力而收获少也。”颂指苏颂,北宋宰相、药学家。他亦指明“粱者,粟类也”,并提到黄粱、青粱稀有,为粟之珍。
“〔宗奭曰〕黄粱、白粱,西洛农家多种,为饭尤佳。”宗奭指寇宗奭,宋代药学家。
李时珍真伟大!看过多少书,走了多少路,费时近三十年,才写就《本草纲目》。其实陶弘景、苏恭、苏颂早就认识到“粱即粟”,要怪只能怪《三字经》,但作者也有苦衷啊!
稻粟菽,听上去像是“稻叔叔”。读过些古文的人都知道,古人为文,三个字中,不太可能出现两音相连而字意不同。
《三字经》作者是南宋人,梁克家也是南宋人,他所著《淳熙三山志》中没有粱只有粟:“粟 粒细者香美。”北宋的苏轼也从来只称粟:“王莽末,天下旱蝗,黄金一斤易粟一斗。”(《仇池笔记》)
陶穀资历比苏轼更老,官更大,他也只称粟:“孙承祐在浙右,尝馔客,指其盘筵曰:今日坐中,南之蝤蛑,北之红羊,东之虾鱼,西之粟,无不毕备,可谓富有小四海矣。”(《清异录》)蝤蛑是青蟹,虾鱼“出漓水。肉白而丰,味似虾而松美”(《桂海虞衡志》)。南北东西,四大美食,汇集一席。西之粟,味当高!
更早的前秦人王嘉,在《拾遗记》里也称粟,不过他记录的粟好像都不太靠谱:“有摇枝粟,其枝长而弱,无风常摇,食之益髓;有凤冠粟,似凤鸟之冠,食者多力;有游龙粟,叶屈曲似游龙也;有琼膏粟,白如银,食此二粟,令人骨轻。”
食粟可令人骨轻,依我看,王嘉的骨蛮轻!
在五谷中,粟可保存最久!南宋戴埴《鼠璞》:“古窖藏多粟,次以谷,未尝蓄米。”但是米未尝不可藏,又曰:“唐太宗置常平令:粟藏九年,米藏五年。”常平是古代一种调节米价的方法。
粟竟然可以藏这么久!唐朝大食家段成式在其名著《酉阳杂俎》中,讲了个有点神秘的故事。贾耽(唐朝中期宰相,杰出的地理学家)“在滑州,境内大旱,秋稼尽损”,贾耽召集大将二人,让他们明天徒步跟踪两个穿暗红衣骑马的人,跟到他们消失的地方报告即可。
两位大将从闹市跟踪到野外,走了二百多里路,那两个骑马的人突然在一座大墓前消失,两位大将做好标记,回来禀报贾耽(时任义成军节度使)。贾耽听后大喜,命令数百个强健的军士,扛着畚箕、铁锹,和两位大将一同去往标记点。
“因发冢,获陈粟数十万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