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香满室

蒜香满室

大蒜,有人喜之,有人厌之。喜的人无非是喜它的味,厌的人无非也是厌它的味,前味是滋味,后味是气味。

大蒜是美味,北方人尤爱之,《本草纲目》:“大、小二蒜皆八月种。春食苗,夏初食薹,五月食根,秋月收种。北人不可一日无者也。”

蒜分大小蒜,小蒜是中国原生物种,孙愐《唐韵》:“张骞使西域,始得大蒜、胡荽。则小蒜乃中土旧有,而大蒜出胡地,故有胡名。”大蒜又名胡蒜,显然是外来物种。其实早在晋朝,张华在其名著《博物志》有记载:“张骞使西域,得大蒜胡荽。”胡荽即香菜。

苗是蒜苗,我们南方人喜食的回锅肉里,一定要有青叶蒜苗;薹是蒜薹,亦别一味。李时珍又说:“根茎俱大而瓣多,辛而带甘者,大蒜也。”大蒜有个形象之称,大蒜头。

清朝李光庭在其回忆家乡天津宝坻的笔记《乡言解颐》里盛赞了大蒜一把:“要好汉,吃饼面,种了大葱种老蒜。”大葱往往和大蒜相提并论,大葱大蒜,大美味!

梁实秋先生在其美食名著《雅舍谈吃》里写道:“我的同学张心一是一位畸人,他的夫人是江苏人,家中禁食葱蒜,而心一是甘肃人,极嗜葱蒜。他有一次过青岛,我邀他家中便饭,他要求大葱一盘,别无所欲。我如他所请,特备大葱一盘,家常饼数张。心一以葱卷饼,顷刻而罄,对于其他菜肴竟未下箸,直吃得他满头大汗。他说这是数年来第一次如意的饱餐!”

你看,喜欢的人极喜欢,一席美味,若有大蒜大葱,嗜者视他物若无睹。怪不得李光庭写这个“也吃不惯”,那个“也吃不惯”,“不如那茄泥儿锅蒸,蒜泥儿醋拌”。茄泥儿就是茄子蒸成泥,蒜泥加醋一拌,那个味啊,香!

其实南方人蒸茄子的时候也放蒜泥,上海人相对吃蒜少,但炒米苋一定要放上一两瓣大蒜。我是上海人,曾在西安吃过一碗“辣子蒜羊血”,顾名思义,乃辣子+蒜+羊血,再辅以盐、酱、醋、香油、香菜等作料。这款小吃,美味妙在蒜,蒜能带起辣子搅动羊血,也能化羊血的膻腻于无形,而成大美味。此道美食乃古味,《唐语林》里记载有“血蒜羹”。

可有的南方人却非常固执,比如梁实秋同学张心一的夫人,比如清朝的大美食家李渔,“蒜则永禁弗食”(《闲情偶寄》),为何?“葱、蒜、韭尽识其臭”,元朝孔齐《至正直记》:“不食蒜,以其荤心损目且秽气也。”

秽气,臭也。李时珍的广博知识,在《本草纲目》里算是真正地让我领教了:“练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薹、胡荽为五荤,道家以韭、薤、蒜、芸薹、胡荽为五荤,佛家以大蒜、小蒜、兴渠、慈葱、茖葱为五荤。”练形家乃方士,以求超脱成仙。三家都认为大蒜为“荤”食,荤在哪了,这不都是蔬菜吗?还不是“五荤即五辛,谓其辛臭昏神伐性也”。

还不是一个“臭”字作孽,神都要“昏”过去!宋朝孙光宪《北梦琐言》里记载:“何景冲作道门威仪,好食蒜,上坛行法事,时有蒜气。后于青城修斋,度江船覆溺死。”满嘴喷着蒜气作法事,神仙当然要“昏”过去!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惩罚这个道士,“斯盖罔道不恭,为天罚也”,遭罚也是活该,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神就要有祭神的样子嘛!

祭神的时候千万不可吃“昏神”的大蒜,那是昏了头的人才会做出的事情。要吃就在家里吃,我也喜欢吃,一般是星期六吃,隔到星期一上班时在地铁上,也没人捂鼻子,并给我白眼看。

清朝有个翰林学士,“喜食大蒜”,到什么程度呢?“凡烹茶煮药,皆以蒜伴之”,茶里也要放蒜,药里也要放蒜,还说“可以延年却疾”,人们都笑话他迂腐,干脆送他一绰号:蒜学士(古代学士并非如今的大学毕业生,白居易、欧阳修、苏轼、司马光、沈括等都曾是翰林学士)。

学士比较识相,只在家里吃大蒜(没谁会到他人家里去烧药)。我在猜想,这个学士有此嗜好,蒜气或能使他身心愉悦。他一定喜欢那种感觉:

蒜香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