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豕不香

无豕不香

乾隆喜欢微服私访,野史确有记载。有一次“高皇微行,见一民妇饲猪,上微笑”,这一笑,随从宦官误会了,以为乾隆喜欢此妇。回宫后,把这一笑告诉皇后,皇后很大度,“以金帛赐其夫,取妇侍上”,这不是拆人夫妻嘛!

皇上开心就好。没想到是个误会,上笑曰:“误矣!我见此妇饲猪,因悟古人制字之意。家字从宀、从豕,言无豕不成家也。不觉有契于心,故笑,非为此妇也。”(《坚瓠集》)

无豕不成家。《本草纲目》有“豕”条,“豕”乃正名,别名是“猪”等好几个。公猪、母猪、小猪也有好几个名,最后还有阉猪名。各样猪名就不写了,好多字我自己都不认识。

无豕不家,无豕不美(忌食别论)。小时候穷,猪肉凭票供应,吃块红烧肉,幸福溢满身。天天吃肉,是我小时候最美好的理想。等到理想实现,反而不太吃猪肉。我们单位食堂大排,只吃过一次,太柴!同样是猪肉,现在是无论如何吃不出小时候的香腴美味!为何?小时候的猪,它吃的不一样嘛。

那古时候呢?“民妇饲猪”,饲的什么料?《闲情偶寄》:“豕肉以金华为最,婺人豢豕,非饭即粥,故其为肉也甜而腻。”看看清朝的金华猪,待遇多好,非饭即粥。这猪肉能不味美吗?再来看宋朝的猪食:“其家有梨园,其树之大者,每株收梨二车。忽一岁盛生,触处皆然,数倍常年,以此不可售,甚至用以饲猪,其贱可知。”(《癸辛杂识》)“广南以枨啖猪,处州龙泉以笋亦然。”(《鸡肋编》)枨即橙。宋朝猪的待遇更好,居然吃梨、吃橙、吃笋!

晋朝的猪更不能提:“诸阮(阮姓家族)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共同聚会),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世说新语》)人喝酒,猪也喝,这酒脏不脏啊,还能喝?“直接去上,便共饮之”,阮仲容把浮面上的酒舀去,便又一起大喝。这才是魏晋风流,人和猪,同风流!

我猜想用这些晋猪做醉品,定然醉人心骨,异常醺美。史上最过分的是这只猪:“武帝尝降王武子(王济)家,武子供馔,烝豚肥美,异于常味。帝怪而问之,答曰:以人乳饮豚。”(《世说新语》)猪吃人奶,烧出的味,奶香飘溢。

从远古到明清(我写的毕竟是“古之食趣”),历代笔记中记录的猪及烹饪法,估计凑凑条目,即可编写几十本书。

猪好吃,第一是猪要好。苏轼是大食家:“予昔在岐下,闻汧阳猪肉至美,使人往致之。”(《仇池笔记》)请来朋友吃:“客皆大诧,以为非他产所及。”客人吃过后都大跷拇指,赞!其实呢,苏轼派去买猪肉的人不靠谱:“使者醉,猪夜逸,买他猪以偿,吾不知也。”吃的是赝品汧阳猪。“已而事败,客皆大惭”,事情败露后,客人都非常惭愧。

这只赝品汧阳猪,又不是我们单位食堂烧大排的猪,谁吃得出真味!

清朝有一种叫“白片肉”的猪馔,其味极致。何刚德是清末进士、民初北洋政府官员,在其著作《春明梦录》里回忆:“余极喜食此肉,盖全豕去皮而蒸,其味与寻常殊不同。凡有请者,必起早赴之。余在京十九年,只遇过三次而已。”

陈其元是清末名门望族,曾听他爷爷(大父)说:“嘉庆初年,在四川一驿遇福文襄郡王行边,州县极供张之盛。以王喜食白片肉,肉须用全猪煮烂味始佳,乃设一大镬,投全猪于中煮之。”(《庸闲斋笔记》)福文襄郡王指福康安,行边是巡视边疆的意思。福康安特别喜欢白片肉,但“须用全猪煮烂味始佳”,一整只猪投入一个巨大的镬中煮。

全猪煮烂,需要时间啊。“未及熟,而前驱至,传王谕,以宿站尚远,一到即饭,以便赶行。”全猪正在煮呢,前锋到,传福康安的命令:要赶路,到了必须马上吃白片肉。“比王至,上食”,福康安一到,真吃上了。

“食未毕,忽传呼某县办差人,先大父惊曰:必觉其臭矣。”

福康安吃到一半传呼办差人是干吗?“王以一路猪肉无若此驿之美者,赏办差者宁绸袍褂料一副。”福康安认为一路吃的猪肉都比不上这里,赏!

“先大父惊曰:必觉其臭矣。”又是怎么回事?因为当前锋传过福康安命令后,“肉尚未透,疱人窘甚”,肉未烧透,味不殊美,疱人大窘。其后续动作让陈其元爷爷大惊:“忽焉登灶解裤,溺于镬中。先大父惊询其故,则曰:忘带皮硝,以此代之。”原来人尿竟然有催熟猪肉的功效。

真乃,无豕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