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隽二珍

驼隽二珍

八珍,最早出现在《周礼·天官·膳夫》:“珍用八物。”汉代郑玄考证后认为“周八珍”为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膋。

没驼的份!

到了南宋,才有了驼的份,周密《癸辛杂识》:“驼峰之隽,列于八珍。然驼之壮者两峰坚耸,其味甘脆,如熊白奶房而尤胜。”熊白就是熊背上的脂肪,南北朝时期的药学家陶弘景曰:“熊脂即熊白,乃背上膏,色白如玉,味甚美,寒月则有,夏月则无。”(《本草经集注》)奶房当是指羊乳房,另说。

周密是大学者、大食家,形容驼峰之美“味甘脆”,要胜过熊白奶房,口感上或更异隽。隔一代到元朝,驼亦有份,且是另一份:驼蹄。《南村辍耕录》:“所谓八珍,则醍醐、麆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也。”这是北方民族的八珍,陶宗仪称之为“迤北八珍”。

其实早在北宋,著名药学家寇宗奭就把驼峰、驼蹄相提并论:“驼家生(家养)者峰、蹄最精,人多煮熟糟啖。”(《本草衍义》)驼峰、驼蹄竟然可以糟食。我有时候觉得这些古代药学家,在遍吃过野草异食的苦味后,是否也尝尽了人间的隽美!

清朝的阮葵生也把两物一起烹饪:“驼峰、驼蹄,腌一宿,滚汤下,一二沸,漫火养。其肉纯油,火紧易化,加地椒。”(《茶余客话》)煮时宜用慢火,因为驼峰、驼蹄的肉都比较肥腴,火大了容易化掉。两物都是八珍啊,烧坏了可不要懊悔死!

驼峰、驼蹄,古人相对来说,推崇前者。

纪晓岚是《四库全书》的总纂修官,阅遍人间的书,也尝够了世上的味,晚年写的《阅微草堂笔记》曾说:“又有野驼,止一峰,脔之极肥美。杜甫《丽人行》所谓‘紫驼之峰出翠釜’,当即指此。”还强调:“今人以双峰之驼为八珍之一,失其实矣。”

在古代,野生单峰骆驼比较稀有(如今濒于灭绝,野生双峰骆驼全世界也仅存约一千只),且处地偏远,金朝刘祁《归潜志》:“回纥国 其兽则驼而孤峰。”《本草纲目》:“土番有独峰驼。”回纥、土番,应当是如今新疆、西藏一带,较之中原甚远。

纪晓岚认为单峰骆驼的驼峰才是八珍,他大概漏阅了周密的“驼之壮者两峰坚耸”。两人对驼峰的味觉体验也迥异,周密说“味甘脆”,纪晓岚说“极肥美”,“脆”跟“肥”根本搭不到一块去。

从杜甫的诗句看,他是吃过驼峰的,但我无论如何看不出这句诗中的驼峰是单峰驼还是双峰驼。唐朝美食大家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里也记录过驼峰:“将军曲良翰,能为驴鬃驼峰炙。”驼峰可以炙食,但到底是哪种骆驼,谁人知!

即使在古代,也只有达官贵人才吃得起驼峰,吴芗厈《客窗闲话》记述淮南洪姓盐商宴客:“馔则客各一器,常供之雪燕、永参以外,驼峰、鹿脔、熊蹯、象白,珍错毕陈。”

盐商是传统中国商人中最富有的,特别是在清朝,鼎盛期则在乾隆年间,《扬州画舫录》记录了乾隆年间扬州的繁华和富庶,由盐商的极富而穷奢,而使美食达到一种几乎匪夷所思的地步,“满汉席”记载于《扬州画舫录》,大概一百多道南北菜,其中就有蒸驼峰、鲫鱼舌汇熊掌、奶房签。

明朝是对官员最苛刻的一个朝代,官员俸禄之薄,概有史以来所少见。钱少了自然吃不起贵品,吕震和解缙都是明朝的大官,前者是朱棣的宠臣,官至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后者官至内阁首辅、右春坊大学士。

有一次两人谈食中美味,吕曰:“驼峰珍美,恨未之识。”解云:“仆尝食之。”吕震知道解缙吹牛,于是从光禄寺拿得死象蹄胫,告诉解缙:“昨有驼峰之赐,宜共飨焉。”光禄寺是管理伙食的国家最高机构,飨是请吃的意思。

解缙哪里吃过驼峰,“解至大嚼”,简直是大快朵颐。吕震戏以诗曰:“翰林有个解痴哥,光禄何曾宰骆驼。不是吕生来说谎,如何嚼得这般多。”说完,两人大笑而别。

古人就这点好,气量大,解缙“大嚼”而痛快,也算是不辜负了:

“驼峰”的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