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鱼三斤

坐鱼三斤

南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讲过一个故事,“黄公度帅闽,以闽号为多进士,未必谙贯宿”。黄公度执政福建时,知道当地进士多,但未必熟悉各地旧俗,想考考他们。但明考伤大家面子,于是“戒庖兵市坐鱼三斤”,必须买到三斤坐鱼。庖兵纳闷啊!“不晓所名,遍问诸生(进士),莫能喻”,大家都不知道。有人告诉庖兵,林执善进士识学广博,果然:“执善语以可供田鸡三斤。”

坐鱼是田鸡啊!

《本草纲目》:“蛙【释名】长股、田鸡、青鸡、坐鱼、蛤鱼。〔时珍曰〕蛙好鸣,其声自呼。南人食之,呼为田鸡,云肉味如鸡也。又曰坐鱼,其性好坐也。【集解】〔颂曰〕今处处有之。似蛤蟆(水鸡)而背青绿色,尖嘴细腹,俗谓之青蛙。”颂指苏颂,北宋宰相、药学家。

原来青蛙喜欢坐啊!

青蛙从古到今,喜欢吃的人不少!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南宋陈世崇《随隐漫录》记载司膳内人所书“上(皇上)每日赐太子玉食批”。司膳内人是宫中掌管膳食的官;玉食批是饮食批示之意,称菜单也可。其中就有一款“糊炒田鸡”。

据明朝刘若愚《酌中志》记载,明熹宗天启帝朱由校特别喜欢一种杂烩:“先帝最喜用炙蛤蜊、炒鲜虾、田鸡腿及笋鸡脯,又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恒喜用焉。”朱由校只吃青蛙腿,真会吃!你想青蛙每天跳上跳下吃虫子,这腿部肌肉该多健美!咬进嘴里,韧弹劲口。怪不得青蛙的别名叫“长股”。

小百姓也爱吃。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又有挑担抬盘架,买卖……河蟹、河虾、田鸡等物。”南宋时,挑担者在城里,走街串巷售卖这些美食,没人管!

清朝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小东门街食肆,多糊炒田鸡、酒醋蹄、红白油鸡鸭、炸虾、板鸭、五香野鸭、鸡鸭杂、火腿片之属。”糊炒田鸡,名字跟“玉食批”里一模一样。美食也是文化,古人有文化,古人有传承。当然两只“糊炒田鸡”味道是否一样,只有天知道,一个人又不可能从宋朝吃到清朝!

中国文化的伟大之一,是绵延不断。青蛙的历史可上溯到周朝,《周礼·秋官·蝈氏》:“蝈氏掌去鼃黾。”蝈氏是古官名,用掌清除蛙类;鼃,同“蛙”;黾,蛙的一种。为何要清除?蛙声吵啊!看来周朝是不吃青蛙的。

吃青蛙的记载最早在汉朝,《汉书·霍光传》:“丞相擅减宗庙羔兔蛙。”霍光是西汉人,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郑玄是东汉人,其《周礼·秋官·蝈氏》注:“蝈,今御所食蛙也。”到东汉青蛙居然成了御食。由此可知,吃青蛙的历史自汉而始。

北宋陈师道《后山谈丛》:“《周官·蝈氏》郑康成注:蝈,今御所食蛙也。”郑康成即郑玄,陈师道并说:“前世北人食蛙,南人不食也。”

后世(大概唐宋之后)就反过来了,南人食蛙,北人不食也。北宋朱彧《萍洲可谈》记载“闽、浙人食蛙”,闽、浙是南人;“中州人每笑东南食蛙”,中州是河南古称,属北人。“有宗子任浙官,取蛙两股脯之,给其族人为鹑腊,既食然后告之,由是东南谤少息。”有个在浙江为官的宗室子弟,大概曾谈起青蛙味美而受到耻笑,想出个绝招!把青蛙腿腌制后骗族人是鹑腊。等大家吃过后才告诉他们真相,于是诽谤嘲笑东南吃蛙的人就少了。

毕竟,青蛙好吃得很嘛!

沈遘,字文通,沈括的亲戚,是历史上因为禁蛙而“留传千古”的人物。《墨客挥犀》记载:“浙人喜食蛙。沈文通在钱塘日切禁之。自是池沼之蛙,遂不复生。文通去,州人食蛙如故,而蛙亦盛。”大人禁蛙,小民嘴服。大人一走,小民嘴巴转瞬不服!

蛙是禁不住的,宋高宗还禁过呢!“田鸡 杭人嗜田鸡如炙,即蛙也。旧以其能食害稼者,有禁。宪圣渡南,以其酷似人形,力赞高宗申严禁止之。”(《四朝闻见录》)宪圣指宋高宗赵构的第二任皇后,仁慈心善,因觉得青蛙酷似人形,竭力赞成宋高宗禁蛙。结果呢?

“今都人习此味不能止,售者至刳(挖空)冬瓜以实之,置诸食蛙者之门,谓之‘送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