鳆鱼味佳
鳆鱼味佳
鲍鱼味佳,鲜鲍佳还是干鲍佳?看过一个纪录片,渔民把刚捕捞上的鲜鲍,洗去沙石,清水入锅,不放调料,煮十分钟,吃时挑去鱼嘴,入口汁润,肉紧耐嚼。也看过一段介绍,干鲍烹饪,工序繁复,选料、浸泡、吊汤、慢蒸,干鲍由韧至软,从无味到浓鲜,而成所谓“溏心鲍”,非高手无法达此境界。
梁实秋先生谓之“新鲜鲍鱼鲜嫩而香,制炼过的鲍鱼味较厚而醇”。我没吃过鲜鲍,也未见过“溏心”。既无法如渔人随性,也无意达食家境界,只能从古人的笔记中去寻味。
北宋杨延龄认为:“余以谓鳆鱼之珍尤胜江珧柱,不可干致故也。”(《杨公笔录》)鳆鱼即鲍鱼。杨延龄认为鲍鱼的珍贵,在于不能远致。远致需“干致”,干致必失本味。近代之所以推崇干鲍,与烹饪法的演进相关。
周密《癸辛杂识》亦曰:“余尝于张称深座间,有以活鳆鱼为献,其美盖百倍于槁干者。”周密是大食家,干鲍吃过,但认为鲜鲍味美胜过干鲍百倍。我猜想,一来是鲜鲍汁润韧鲜;二来是南宋时对干鲍的制烹,还未达“溏心鲍”之境界。
“槁干者”即干鲍,北宋江休复《江邻幾杂志》:“登州城山出鳆鱼,俗云决明,可干食。”北宋药学家寇宗奭云:“石决明 人采肉以供馔,及干至都下,北人遂为珍味。登、莱州甚多。”(《本草衍义》)都下指当时京城开封,登、莱州是山东沿海地。开封属北地,离海远,故只能吃到干鲍。至于当时干鲍如何烹制,恕我不知。
北宋陈师道《后山谈丛》:“石决明,登人谓之鳆鱼,明人谓之九孔螺。”鳆鱼别称有三:鲍鱼、石决明、九孔螺。其实鳆鱼非鱼,实乃螺类,《杨公笔录》引北齐颜之推曰:“虽有鱼名,固非鱼类。”
古代中国鳆鱼的最早文字记录,出自《汉书·王莽传》:“莽忧懑不能食,亶(仅)饮酒,啖鳆鱼。”王莽外忧内患时,只是饮酒,吃鲍鱼。“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散虑,只啖鳆鱼。之后的记录乃《后汉书·伏隆传》:“张步遣使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光武帝时,占据青州的军阀张步曾向朝廷进献鳆鱼。
王莽说来也是个“帝”,刘秀更是中兴汉朝的明帝,帝王好鳆,可见其珍。
珍,则贵。周密《武林旧事》记载的南宋高级酒楼,“酒器悉用银,以竞华侈。每处各有私名妓数十辈,皆时妆服,巧笑争妍”,豪华气派,馔品高级:“又有卖玉面狸、鹿肉、糟决明、糟蟹……”想来宋人已能糟腌鲍鱼。高级酒楼卖高级菜,古今一致。
即便到明朝,鳆鱼也乃珍物,刘若愚《酌中志》记载明熹宗朱由校喜欢一种杂烩:“先帝最喜用炙蛤蜊、炒鲜虾、田鸡腿及笋鸡脯,又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恒喜用焉。”海参、鳆鱼、鲨鱼,无一不珍。
谢肇淛《五杂组》:“北地珍鳆鱼,每枚三钱。”又曰:“鳆音扑,入声,今人读作鲍,非也。”也就是说,明朝的时候,已有人把鳆鱼称为鲍鱼了。
至清朝,鲍鱼之名已彻底取代鳆鱼、石决明、九孔螺,清朝李斗《扬州画舫录》记载的“满汉席”,大概一百多道南北极馔,其一乃“鲍鱼汇珍珠菜”。
从后汉至清到今,鲍鱼都是珍物。《南史·褚彦回传》:“时淮北属,江南无复鳆鱼,或有间关得至者,一枚直数千钱。人有饷彦回鳆鱼三十枚,彦回时虽贵,而贫薄过甚,门生献计卖之,云可得十万钱。彦回变色曰:‘我谓此是食物,非曰财货,且不知堪卖钱,聊尔受之。虽复俭乏,宁(怎能)可卖饷取钱也。’悉与亲游啖之,少日便尽。”
“时淮北属”指当时淮水归属北朝。《三字经》:“宋齐继,梁陈承。为南朝,都金陵。”南北朝的南朝指宋齐梁陈,“宋”史称“刘宋”;南朝的都城均在南京。南朝北朝,誓不两立。“间关”指行程艰难、路途遥远,文中暗喻走私。读者皆知,走私都为谋取暴利。鳆鱼三十枚可换十万钱,等同现在的毒品牟利。
褚彦回人穷志不短,无视阿堵物。这是一种士之态,也是一种达之道。但鳆鱼的味道实在太好吃,“少日便尽”。吃鳆可以,换钱丢份!
刘邕与褚彦回同为刘宋王朝大臣,可惜早生了几年,江南更无鳆鱼。刘宋王朝因两人而使鳆鱼入史,《南史·刘穆之传》:“邕性嗜食疮痂,以为味似鳆鱼。”刘邕是刘穆之的孙子。
鳆鱼味佳,鳆鱼似痂。名入青史,嗜食疮痂,不愧为一种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