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子鸭蛋

鸡子鸭蛋

鸡蛋又称鸡子、鸡卵,鸭蛋只能称为鸭卵,鸭子是鸭蛋它爸妈。鸡蛋鸭卵,说荤不荤,说素不素,介于荤素之间。我们小时候,荤食均要凭票,故于荤食感情深厚。如今年过半百,往事已如云烟,该散的都已散去。只有一些特别的荤食,味埋心底。

有一种鸭蛋,我到现在都记得它的名字:喜蛋。这是一只荤蛋,开什么玩笑,蛋还有荤的?是,喜蛋是未完全孵化的蛋,分“全喜”和“半喜”,前者贵两分钱。剥开蛋壳,“全喜”几乎能看到孵鸭的全形;“半喜”能看到孵鸭的上半身,下半身还是蛋。

喜蛋卤煮,属街头小吃,姆妈有时会给我买两个解馋。无论“全喜”还是“半喜”,剥开壳后,要先把毛拔去(故有些地方称之为“毛鸭蛋”)。我喜欢“全喜”,肉多嘛,多到什么地步?入嘴嚼嚼,尝点荤味,而已。

如今的上海,已无喜蛋身影。我本来以为喜蛋是物资贫乏时代的产物,没想到如今的苏州、南京还有此小吃。南京人特爱毛鸡蛋,称之为“活珠子”。更没想到,喜蛋竟然早在宋元时就有,南宋周密《癸辛杂识》记载:“方回字万里,号虚谷,徽人也。喜作诗,以放肆为高,《竹杖》云:‘跳上岸头须记取,秀州门外鸭馄饨。’”

“鸭馄饨”是什么东西,我很茫然。从古到今,没听说过鸭肉可包入馄饨啊?直到看过清人谢墉的《食味杂咏》,才明白原来就是喜蛋:“元方回诗曰,秀州城外鸭馄饨,即今嘉兴人所名之喜蛋,乃鸭卵未孵而殒,已有雏鸭在中,俗名哺退蛋者也。市人镊去细毛,洗净烹煮,乃更香美,以哺退名不利,反而名之曰喜蛋,若鸭馄饨者则又以喜蛋名不雅而文其名。”

古人更加精致,先去毛后煮食,不像我小时候,敲破壳拔了毛就啃!

仅仅一只鸭蛋,古人就可把它变成喜蛋、皮蛋、咸蛋。咸鸭蛋发明的历史很早,陆游《老学庵笔记》:“《齐民要术》有咸杬子法,用杬木皮渍鸭卵。”从文意中可看出,咸杬子乃咸鸭卵。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确有“作杬子法”,当是腌制咸鸭蛋的最早文字记录。

上品咸鸭蛋,蛋白嫩润,蛋黄绵腻,红油滋美,汪曾祺先生的“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成为其家乡高邮咸鸭蛋的活广告词。这样的咸鸭蛋,可白嘴吃,亦可下酒。

凡品咸鸭蛋,下酒非妙,但能下饭。清朝王应奎《柳南随笔》:“吾邑有自奉俭约过于常情者二人,一极贵,一极富。”一个是极贵而俭:“极贵而俭者,为陈中丞察,其巡抚南赣也,日市一鸭卵,四分之,半以供子师馔,半以分啖父子。”这个陈中丞比较尊敬儿子的老师,半个鸭蛋给他,再半个父子分而食之。

一个是极富而俭:“极富而俭者为谭晓,每饭熟一卵,窍可容箸,藉而啖之。饭毕,封其窍留之,再饭三饭乃尽。”一只鸭蛋挖个孔,正好容得下筷子伸进去,一顿饭挖三分之一,三顿饭挖尽。哇,这个人的筷子功好厉害!

文中没说是咸鸭蛋,但我猜是,否则要“再饭三饭乃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下饭。

鸡蛋倒不是用来下饭,而是炒菜、炒饭。蛋炒饭要炒得好,非易!要粒粒晶莹,蛋色金黄,柔柔裹住银色大米,唐鲁孙先生《鸡蛋炒饭》中谓之“金包银”。其实,最早的蛋炒饭很古老,要追溯到隋朝。

谢讽是隋朝人,生平不详,曾担任过隋炀帝的“尚食直长”。北宋大食家陶穀《清异录》录“谢讽《食经》中略抄五十三种”,其一乃“越国公碎金饭”。碎金饭是最早的蛋炒饭,古人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唐鲁孙又轻描一笔“谁都知道鸡蛋炒饭必定要热锅冷饭,炒出饭来才好吃”,其实早在清末民初,何刚德《春明梦录》记载:“孙师以户部侍郎兼管三库。又一日下午,留余吃点心,乃以剩饭炒鸡蛋相饷。户部堂官,场面算是阔绰,而家食不过如此。”孙师指何刚德的老师孙诒经,老师虽俭,但剩饭炒鸡蛋,则是知味。

孙诒经是光绪年间的户部侍郎,绝对是个肥差啊!清朝更肥的衙门是内务府。李岳瑞也是清末民初人,其著《春冰室野乘》记载:“内务府糜费 满员之任京秩者,以内务府为至优厚。”满人入任京官(京秩),内务府是最肥的差事。内务府职能是管理皇家事务、财务,只任满族官员。

汉人大臣汪由敦被乾隆召见,上从容问:“卿昧爽(黎明)趋朝,在家亦曾用点心否?”汪由敦说:“臣家计贫,每晨餐不过鸡子四枚而已。”乾隆很惊讶:“鸡子一枚需十金,四枚则四十金矣。朕尚不敢如此纵欲,卿乃自言贫乎?”汪由敦知道内务府的实情,但不敢面对乾隆质言,只好诡辩说:“外间所售鸡子,皆残破不中上供者,臣故能以贱值得之,每枚不过数文而已。”(《春冰室野乘》)

臣只不过吃几个破鸡蛋而已啊!可见鸡蛋人人要吃,皇帝吃,大臣吃,百姓也吃。但要把鸡蛋烹饪到精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袁枚《随园食单》:“鸡蛋去壳,放碗中,将竹箸打一千回,蒸之绝嫩。”

打一千回,蛋是打嫩了,可手指头也打断了!